仅此而已。
其中深意不得知。
李举人挑了支合手的毛毫,握笔点墨的刹那,整个人猛然一抖,好似被一下子抽走了魂魄,保持握笔即将落笔的姿势,站着不动了。
李举人这一站,站了几乎有半柱香的时间,惹得队伍后边怨声载道。
又不知过去多久,李举人晃了晃身子,一副将要倾倒的样子,一头栽倒在雕龙书案上边,硬是撑住一口气,写下方方正正却稍显有气无力的四个字。
苍山负雪。
其实还有一个字,写了一个小的“日”与一撇,最后还是支撑不住,松开毛毫,一屁股瘫倒在地,细密汗珠挤满整张脸庞。
李举人瘫坐下来的同时,后方一众窃窃私语销声匿迹了去,只剩少年在儒雅道士眼神的示意下,帮忙扶起浑身发颤的李举人。
少年与李举人算不上熟识,几面之缘罢了。
李举人哪怕颤颤巍巍,依旧倔强朝儒雅道士再度作揖,恭恭敬敬。
“李不才……的确才疏学浅,学问不如人……受教了……”
儒雅道士点点头,眉宇间赞赏之色不加掩饰:“你是第一位能写出四个字的人,倘若哪日改了主意,上阳学宫……”
“受教良多,已不敢多求,但求问心无愧尔。”李举人转身离开,一个人摇晃着,向人流逆流而去。
走前没有忘记与陆启蛰道一声谢。
“下一位。”儒雅道士笑看少年。
目睹一切的陆启蛰心里有些打退堂鼓,连镇上最有学问的李举人都撑不住,他一个半桶水的……
少年默默捂紧布包里的三枚铜钱。
就这样老老实实种田谋生?
不服也不愿。
可他怕以自己这副身子,遭不住上阳学宫的拨灯续昼仪式,要是一个不慎落下什么病根,到时候还得害得娘照顾自己,怕找郎中大夫的药钱比这三枚铜钱昂贵。
仿佛知道少年所想,儒雅道士笑了笑:“执意如此,后果自负;顺其自然,天时地利人和。”
闻着儒雅道士玄之又玄的言语,陆启蛰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最后还是在旁人一个劲儿的催促下,犹犹豫豫站到书案前边。
“我能不能用家里的毛毫?”陆启蛰翻出布包里的老旧毛毫,高高举在手里。
与桌上上阳学宫精致的毛毫相比,少年手中的毛毫宛如破烂,笔杆褪色不说,最重要的毫尖更是分叉不拢,别说写出一手好字,怕是写个完整的字都够呛。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笑声。
“这是哪儿来的小毛孩子?”
“赶紧把拖把拿走,少在这丢人现眼。”
哄笑声、戏谑声犹如道道无形利刃,洞穿少年为数不多的自尊,血翻涌上来,染得耳朵和脖子一片通红。
陆启蛰强撑着没让自己夺路而逃。
浑然强弩之末。
“当然。”儒雅道士点了点头。
随后儒雅道士望向后方,说了句与拨灯续昼毫无关联,其实又有那么一点关系的话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话不假,可对于天下第一而言,无形更甚有形,哪怕一颗草尖亦能杀人千里。依旧是那句话……”
“天时地利人和,讲一个适合。”
身后哄笑声逐渐沉寂,或许真的由耳入心,也或许忌惮上阳学宫。
人心鲜有表面。
但很明显,来自上阳学宫的儒雅道士,选择站在陆启蛰这边,袒护这位只身前来的瘦小少年。
陆启蛰换了张纸,闭上眼睛,沉敛心境,直至精气神完全凝练作一股谓之“意气”的东西,又好似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吐不快,不写不罢。
“静时古井无波,动时鸾回凤翥,盛时仙露明珠,心境难得。”儒雅道人看在眼里,心中多出诸多考量,最后不得不感叹许久。
好文苗子蓝田玉。
陆启蛰将心境调整好后,缓缓睁开眼睛,任由周遭哗然嘈杂、风吹草动,俱是视若未睹,听若未闻,完全只注意到镇子上那十一字长句。
晚来雪黯欲拨灯昼白雪。
正当陆启蛰准备以“镜花水月”落笔时,毫无征兆的,书案上镇纸所刻十一字玄光移涌,骤然化作十一支玄光流淌的神性毛毫。
既是毛毫,亦是素剑,十一支文脉毛毫素剑笔直,悬浮少年周身。
如剑林环山,如众星捧月,如群臣俯首。
刹那斗转星移,以十一支文脉毛毫素剑与居中少年为天元,有时空长河滚滚,一去不回,有百千因果流转,交织缠绵。
周遭景象不再是上三宗选拔弟子的纷扰之地,而是一处前后苍茫无际的大河之上,左右沿岸群枝勾连,碧绿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