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冼太夫人(下)

萧琼一时语塞,又心有不甘,强笑道:“无论如何,太夫人都是晚辈的长者,还请念在故国情份上,放了普照法师和华先生。”

冼夫人道:“法师和华先生若以访客南来,老身自当设宴款待。然而二人携男女数人潜入南越,打探机密,触犯禁令,图谋不轨,自是按南越法令处置,并无不妥。”

萧琼见说不过冼夫人,变色冷笑道:“请问太夫人,按南越法令,南越圣女本已定亲,却与外邦男子私奔,该如何处置?”

冼夫人道:“如何处置,老身无可奉告。公主擅闯禁地,掳走南越族继位人,按法令当枭首示众。公主是束手就擒,还是要与老身过招?”

萧琼自知多说无益,当即拔出软剑,行了一礼:“晚辈自知远非太夫人对手,但求能死在太夫人杖下,也不愿被砍了脑袋。请!”“请”字刚一出口,只见那软剑抖得笔直,直刺冼夫人面门。

冼夫人原地未动,犀杖平平送出,那剑尖“叮”的一声刺在杖身。李靖看到,此时的冼夫人哪里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妇?完全是一位身手矫健的壮年人,动静之间攻守严密,袖袍鼓起的劲风亦能撞得剑身扭曲如蛇。李靖见过不少高手拼斗,然而此时才确信舅父和长孙晟之论,冼夫人举手投足之间,俨然一派武学宗师气象,就算巫山渔女在此,恐怕也难动她分毫。

不过,萧琼命悬须臾,只能拼尽全力,虽不能近身伤及冼夫人,但其诡异身法和严密剑法,着实令人叫绝。冼夫人从容挥杖,赞道:“越女一派,果真冠绝天下。尊师巫山织女若还在世,老身甘拜下风。只是公主似未学得越女剑派精髓,殊为可惜!”萧琼凝神应对,嘴里发不出声,心中对师父偏心未传越女心诀更是怨恨。堪堪斗了七八招,萧琼突然身子倒飞,如一片被风卷起的枯叶,落在岸边一块突起的岩石上。李靖心里暗叫不好,冼夫人也不追赶,从容收杖。

萧琼站定,刚要说话,突然岩石四周出现四名壮硕女子,每人手中提了绳索。那绳索迅捷抛出,在空中对接,抖开,竟然成了一张大网。萧琼身子一矮,挥剑去削网索,然而如击败革。原来那绳索被牛油浸过,刀剑不能割断。眼看萧琼就要被网套住,却见她将身子团成一个球状,滚下岩石,双腿用力,身子弹起,鱼鹰一样扎入湖中,向湖心迅捷游去。水花尚未平复,人已不见踪影。

冼夫人似乎并不在意,回身对一直跪着的冼阿鹃道:“阿鹃,起来吧。”

冼阿鹃这才敢起身。冼夫人看了李靖一眼。李靖赶忙过去拜见:“小人雍州三原李靖,拜见冼太夫人。”

冼夫人受了礼,轻轻一托,李靖感觉一股强大力量,身不由己站起。“原来是李公子。若是老身没有猜错,李公子系赵郡李太守之子、庐州总管韩将军之甥。不知远来南越有何公干?”

李靖说了声“是”,但却无从回答冼夫人的问话。公干二字,即为朝廷或官府委派,当有文书。李靖无非是想潜入岭南探寻秘典,本就无法言明,因此讷讷不知如何回复。

冼夫人道:“若无公干,游玩亦是欢迎。李公子家道深远,中原乃王化之地,当知婚姻大事,需由长辈作主?”

李靖连声说是。

冼夫人道:“老身娘家有一孙女,就是阿鹃;老身还有一孙儿,名冯盎。按冯家规矩和俚人习俗,已然定婚,不日将举办婚礼。若李公子有暇,老身邀你喝杯喜酒,如何?”

李靖心中说不出的堵塞,这冼夫人着实厉害,不提他与冼阿鹃私订终身,但从一口讲出他的家世来看,冼夫人这位事实上的“南越王”,自是布有眼线。可笑自己还以为潜入岭南不为人知,其实在这位历经数朝而不倒的女杰面前,如同儿戏罢了。

正在他难堪之际,只听湖中有声响。见是四名大汉从水中钻出,四人合力提起鱼网四角。网中之人,正是萧琼。

那四名大汉膀粗腰圆,肌肤黑红,面无表情。将萧琼提到岸边放下,再同先前那四名女子,一齐跪在冼夫人面前。八人半围而跪,李靖才分辨出男女两组,个头、长相极为相似。

冼夫人命四女将已呛水昏迷的萧琼绑了,说道:“李公子,这是老身帐下八护卫。这四个女子,分别是梅、兰、竹、菊;四个男子,分别是狮、虎、熊、豹。老身为与岭内接洽,不得已学了些中原官话,然而这八人均系俚人,不懂中原话。若得罪了李公子,还请原宥。”

李靖见冼夫人连这等细节都考虑到了,心中感动:“小人不才,幼时曾学过太夫人族语,只是极为粗浅。”

冼夫人点头称好,命梅、兰二女扶她在一块巨石上坐了,招呼冼阿鹃过去跪倒,命八人分男女站在两边,然后用俚语对冼阿鹃讲起了本族规矩。李靖多半都能听懂,没料到俚人族内,规矩极为繁杂,直讲了半个时辰,其中主要是作为大首领的职分和戒律,而八护卫既是护卫,又兼执法。若大首领有违戒律,只需在六人合署之下,即可按族规处置。

李靖不明白冼夫人为何在这荒野之中宣布传位给冼阿鹃。抬眼看去,冼阿鹃目光呆滞,全然不似即位的俚人大首领,而是一个犯了大罪的囚徒一般。此时冼夫人讲到,大首领之责当以南越各部各族利益为重,保境安民,必要时需作出牺牲,且必须与冯家联姻。李靖猛然明白:冼夫人在此时传位且当着自己的面,定然瞧出冼阿鹃不愿嫁予冯盎且对大首领之位并不眷恋,这才当机立断,绝了冼阿鹃外嫁之念。

按俚人传位规矩,八护卫先行跪拜新首领,再由竹、菊二女为冼阿鹃绾起头发扎好。冼夫人取下头上金簪,由继位者自行插到发髻之上,即算礼成。冼阿鹃一直如木偶般被摆弄,眼中一片茫然。冼夫人自是知她心性,也不责备,将金簪递给她。冼阿鹃跪地接过,再退回五步,慢慢往发髻插去。然而那金簪行至半途,在空中拐了一个弯。但听众人齐声惊呼,那金簪已然插入她自己的胸膛……

李靖大骇,赶忙跑步向前去看冼阿鹃伤情。然而眼前黑杖一闪,头部遭受重击,顿时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