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迈的欧阳修和包拯两人,在中午时候,约王言小酌赏雪。
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就在汴京的外城城墙之上。雪花落满了汴京城,在城墙上看着城内外的气象,别是一番滋味。
在城墙上有亭,亭中四方升了炭火,在这个没有大风呼啸的雪天,硬是将亭子的温度拔高了许多。已经七十五岁的包拯,和六十七岁的欧阳修,两个人裹在厚厚的皮草大衣之中。
包拯这两年的身体素质属于是直线下降,他的心脏不好,但是老包也是个有毅力的人,这些年修身养性,主要也是王言上位以后,老包没有对手了,喷的最多的就是王言,而王言从来都是认骂的。所以目前还是能活动,能吃能喝,精神尚好。
欧阳修就强太多了,他虽然是宰相,但是权力都在王言手里,根本不用他干活,主要就是研究文学,修一修史之类的,再不就是过问一下教育。每年的科举,都是欧阳修来主持。再加上他的年岁要差不少,状态比老包要好也是应该。
已经四十四岁的王言,仍旧堪称丰神俊朗,因为他不显老,看起来也还是二十多岁。为此特意将原本的短须蓄了起来,留了一撮山羊胡子,让他看起来老成一些。
王言披着大衣,弄着三人中间的火炉上的罐罐茶,这茶的热量高些,也有滋味,两个老爷子能舒服些。
“包公,老师,今日怎的非要来此啊?在家里烧着地龙,不是更好?”王言给两人倒着茶,自己喝了一口,笑问着他们。
包拯放下了茶杯,舒服的长出一口气,笑道:“都这把老骨头了,趁着能活动,还不多在外面走动走动?再冷还能冷几回?”
欧阳修连连点头:“这话在理,没多少好时候了啊。仔细算来,希文故去也有十二年了。这年岁愈长,愈是感觉逝者如斯夫啊……”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此乃天理。老师不必忧愁,学生眼下也已是旧人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王言给两人倒着茶水伺候着。
听见王言的话,欧阳修同老包对视了一眼,说道:“眼下我大宋如日中天,纵是汉唐之强盛,亦是远远不及。新法已经功成,国富民强,百业兴旺,环顾四野无敌手,当年在扬州你与老夫所言之志,而今皆已实现。子言既明新人换旧人之理,何不功成身退?青史昭昭,子言之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已是足够。”
“好些日子没见官家了……”
听王言的话,老包便明白了意思。他是个实在人,说话也实在:“你说的不错,子言,正是官家使我二人来说服你。功成身退,正在其实。自古变法革新者是何下场,你是清楚的。官家仁义,定然不会与你为难。再说如今你已是封无可封,位极人臣之巅,还要如何?你有谋反之心不成?”
“学生非是练权不去之人,只是想要保住变法成果罢了。今日学生请辞罢相,明日过往的一切便会卷土重来。不用五年,庆历年间是何模样,彼时便是如何。所有人都认为已经足够了,但实际上还远远不够。如今之大宋皆是学生心血铸就,又如何忍心任其东流啊。”
“难道你还能管的住几百年?如今新法为大宋续命二百年,已是不世之功。”欧阳修接了话。他跟包拯都试图开解王言,让王言主动放权。
“学生不能管住几百年,但是学生可以用几十年的时间,将规矩渗入我大宋百姓之心。多了不敢说,至少可以保证任何时候,异族都不能乱我中原之地。内乱是必定的,但是四夷不敢有异心,百姓亦能吃用的更好。
老师,包公,学生说句实话。学生行新法,为的从来不是赵氏一家,乃是为我中华万万百姓。如今学生主政,没有人敢把百姓不当人,随意欺凌践踏,百姓有尊严,就是要让他们过的更好。如今百姓们尚不能食肉,下一步,学生便是要加大畜牧投入,总有一天,可以让我大宋百姓,都能吃肉。
包公说官家仁义,学生姑且认同。然则再是仁义,也断无学生活着的理由。不过是一时安抚,将学生软禁在家,待到过上两年,便打杀了。到时随便说个由头,学生便是病死于青史之中……”
王言笑呵呵的摇头,手上的动作没停,仍旧给两人倒着茶水。
很多事情,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王言当上宰相推行新法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因为他不是寻常的大臣,受限于眼界的问题,做出来的革新仍然没有超出桎梏。
他不一样,他的变法是超越时代很多年的。一些制度,甚至是跟现代一样。制约发展的,是生产力,是信息的交通。除了皇权没有拿下,他的改革几乎是彻底的。他的集权程度,也是彻底的,注定了不为皇权所容。
但是皇权又拿不下,因为终究要有人总领一切,只不过是限制的问题而已。哪怕他开始了议会制度,也是一样的,最终也还是会角出一个狠人。若是没有,那更惨。大家只有不断的党争、内耗,削弱自身的力量。
至于立宪,那更不可能。大清都亡国了,溥仪手下还有忠臣呢,还有人给他磕头呢。何况现在这个时候,大宋立国百年,忠臣是更多的。
就算立宪了,主政的宰相怎么选?不是他王言的后代,那他们家一定会糟糕,改革的成果一定会被破坏。上层权力的任性、腐败,哪怕只是一丝丝,放到最基层那就是鸿沟巨壑。最可怕的是,受限于立场、私心、眼界,掌权的人是不腐败,是本着更好的角度去出发,但是结果却是要命的。
这还没说被立了宪的皇权反扑,没说野心家的宰相想当皇帝。
凡此种种结果的利弊权衡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老王家做皇帝。毕竟把皇权拱手相让,主动放弃保卫自己安全的力量,甘心被圈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整死,那是蠢货。
老王家做皇帝,改革的果实当然一样不一定长久,一样会崩坏,但可以保证的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王某人的子孙不被人当猪杀,不被人当政绩刷。想要进行一些大的改动,反对派还能拿出祖制不可违来说话,总不至于随随便便开了历史倒车。
听过了王言的话,欧阳修跟包拯都沉默了。
他们知道王言说的实话,他们也知道王言做皇帝会更好,但他们为大宋奋斗了一辈子……
“喝茶。”王言仍旧笑呵呵的,温柔宽厚,给人心安的力量。
“总不至于到了这一步。”包拯叹息。
“不至于不至于……”欧阳修也叹息。
“包公,老师,学生当年便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从来没说,要为赵氏一家一姓卖命。他能容我,那我便是大宋忠臣。他要杀我,那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主动权掌握在官家手里,看他怎么做,我现在还是大宋宰相!
不过你们也安心,学生不会妄造杀孽。毕竟学生给大宋做了二十五年的官,总不至于如此无情无义。说来,学生与官家是有交情的。不过他没听学生的话,还是做了皇帝。”
王言摇了摇头,看起来有几分唏嘘,笑道,“当年在西北之时,大宋尚能容学生,如今退无可退,学生也是身不由己,总不能等死嘛。包公,别瞪学生了,留留力气。若是官家发难,那包公便多活几年,好生看看学生是如何当皇帝的。老师,你也一样,不要想不开,大宋没有亡,亡的只是赵家。
愚忠,最是要不得。若是异族,那誓死不投。似学生这种情况,还到不了那种地步。到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跟学生置气,实在不值当,以后再骂学生不迟,有的是时间。
近日你们就在家里好生歇歇,官家能派你们来说服学生,怕是已经做好了准备,是生是死,就在这两天了。”
说罢,也不再听两人说其他的话,王言摆了摆手,让人扶着二人离开,给送回了各自的府中。
他则是一个人在城墙上喝起了茶,还弄了牛肉干烤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