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漟眸光一冷,决然道:“既如此,那就休怪我心狠,他杀我侄儿,我便杀他皇孙,大不了我宗室与他鱼死网破。”
杨文和沉默良久,抬首望向远处,凝视着窗台上那两盆素冠荷鼎奇兰花,悠悠长叹:“小茴香,你记住‘不假思索便释放怒火,乃是最危险的任性之举’,这话你需得牢记心间,万不可忘。”
李漟垂首沉默,少顷问道:“伯父,您的意思是不要我反击?”
杨文和反问:“我且问你,你打算如何反击?”
李漟沉思片刻,继而郑重道:“皇帝新提拔的这批官员,根基尚浅,不足为惧。我在后宫安插了诸多眼线,若要取二狗子嗣性命,并非难事。
再者,我宗室之人遍布江南和京城,在朝堂之上颇具影响力。此刻,我便下令让他们弹劾、罢免这些新贵,哪怕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在所不惜,定要将皇帝的势力连根拔起。
我宗室之所以强盛,威望与底蕴二者兼备。
当务之急,我要上书奏请立太子一事,表面上按部就班,暗中则分别扶持李泽与李溢,令他们相互角逐,逼着皇帝立第二代皇子。
皇帝一心想让李淑掌权,辅佐所谓的第三代,那我便反其道而行之。联合六部之力,逐步架空身为尚书令的李淑,让皇帝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看他如何应对这一盘乱局。”
杨文和微微点头,总结道:“嗯,谋划与手段倒也齐全。杀了二狗子嗣,便是断了皇帝后路;逼他立第二代,便是拉拢可拉拢的一切势力,消磨皇帝最后的时光,阻滞他为第三代铺路的速度;弹劾罢免皇帝提拔的新贵,便是攫取皇帝的势力根基;架空李淑,便是让皇帝费尽心机、不惜暴露暗藏实力也要达成的目的付诸东流。想法固然不错,若是太平盛世,若是皇帝身体康健,若是没有敌军围城,你这些主意不可谓不佳。”
李漟听闻此言,恭敬回道:“伯父,自从我接手宗室,便一直在谋划,皇帝提拔的这些新贵,我已然有了详细名单与把柄,宗室在地方经营多年,与当地族老士绅早已融为一体,我有信心能一举铲除这些新上任的官员。
皇帝一旦失去对地方的掌控,那他便只是个长安城里的皇帝,如此我便可专心对付他要扶植第三代的问题。这两手,一是想用立第二代太子之争消磨他最后的时间,二是要架空李淑,断他后手。我实在想不通还有何处有疏漏,还望伯父教诲。”
杨文和长叹一声,道:“你与你娘都有个毛病,便是总想着在规则内与皇帝争斗,你们对局势看得不清,对皇帝也看得不透。你这些手段若放在平日,确实能起大作用,可如今是平日么?
从皇帝引兵入城,派杀手刺杀宗室第三代,甚至不惜暴露对付我的后手来推李淑上位,你便该敏锐察觉,皇帝已然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一个濒死的帝王,他不会再跟你讲规则,更不会跟你讲道理,你这些手段在我看来,起不了多大效用。
先说杀二狗子嗣,我明确告诉你,莫要再想,后宫孕妇用度减少,我料定皇帝已然将第三代送出了皇城。
再说你想弹劾皇帝提拔的新贵,如今朝堂的中立派,许多都倒向了皇帝那边,连颜夫子这些骑墙派都对李淑的尚书令没了异议,这说明皇帝许给了他们足够重的利益,你没有我的支持,如何罢免?皇帝若是直接用个拖字诀与你周旋,你又当如何?
再说架空李淑。我不否认你有这实力,更不否认六部反抗尚书令的决心,毕竟从开国就没立过的尚书令,如今想要收揽六部权柄,六部主官断不会应允。
可你却只瞧见了表象,你想过没有,原本给二狗增势的功劳,为何安在了李淑头上?这说明皇帝已然放弃了二狗,那一个人最后的价值是什么?以我对皇帝的了解,二狗怕是活不久了,皇帝应该是想让二狗以死来为第三代铺路,至于后续的谋划,我只能想到应当是再次利用野利遇乞。
如此,李淑的尚书令之位才能坐稳,二狗的第三代才能尊贵,才有机会做皇子乃至太子。
至于你说的利用第二代之事,想法虽妙,操作却难,李泽毫无根基,李溢如今不过是皇帝的屠刀,世家被他杀得元气大伤,我料想不久之后,李溢也会被皇帝清算。
最后,我问你。
皇帝如今手握四万精兵,算上内卫皇城司、京城衙署等,拢共能有七万之众,他若最后殊死一搏,将你京城宗室官员一网打尽,你又当如何?你那两万千牛卫岂是对手?
你以为皇帝新提拔上来的官员那般简单?瞧瞧他们都去了哪些州府?不是北方要地便是西南边境,中原腹地亦被占了许多。我经营多年,如今只剩下朝堂和江南九道可用,若不是皇帝时日无多,做出这般举动,这手段用在我身上,还真能让我伤筋动骨。”
李漟静静听着杨文和剖析,一颗心已然沉到谷底,被杨文和这般一说,她除了豁然开朗,更多的是暗恨自己愚笨。她总领户部多年,养成的习惯便是在规则内行事,这规则涵盖诸多,明面上的朝章、律法,还有那暗地里的潜规则等等,她自诩早已熟稔于心。可如今她才恍然,原来规则这东西,对于皇帝、杨文和这般人物而言,只要他们不愿遵守,便能跳出规则与你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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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漟心下有些惆怅,她以往也并非没用过规则外的手段,本以为已然够离经叛道,如今看来,一旦争斗进入白热化,规则固然不可弃,但决定胜负的关键,却是规则之外的手段。
想通了这些,李漟沉声道:“伯父,那漟儿该如何是好?照这般局势,用不了多久,宗室和我兄弟姐妹便会被屠戮殆尽,难不成我就只能束手待毙?”
杨文和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你这宗室经过上次皇帝的清洗,已然所剩无几,你若再做无谓反击,只会陷得更深,你怎知皇帝杀害宗室第三代,不是为了激怒你出手?你又怎知他不是张好了网等你自投罗网。所以,你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冷静,无比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