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刀把我头手断,
断不了我一心一意爱裴郎。
仰面我把苍天望,
为何人间苦断肠?
飘飘荡荡到处闯,
但不知裴郎在哪方?
一缕幽魂无依傍,
星月惨淡风露凉。
当她唱到“但不知裴郎在哪方”时,四处奔突的快步动作,骤然减慢下来。她一边唱“一缕幽魂无依傍,星月惨淡风露凉”,一边慢慢朝下“卧鱼”。这就是那个长达三分多钟的下蹲控制动作。身子几乎是一个关节一个关节软卧下去的,但又不能让观众看到关节的生硬折叠。她是一匹锦缎。这匹锦缎像是被魔力所控制而点点柔软下沉着。当身子旋扭到三百六十度,呈“犀牛望月”状时,恰似一尊盛着盈盈波光的“玉盘”,琥珀粼粼,却点滴未漾……
掌声,终于如雷鸣电闪后的暴雨狂风大作一般,把整座剧场的顶盖,都几乎要冲决掀翻了。
在紧接着的《杀生》一折,几乎一个动作一个掌声。一口吹火,一阵霹雳。有人在侧台计算,仅这场戏,忆秦娥就赢得了五十三次掌声。终于,秦腔经典《游西湖》,在全场观众站立起来的一片叫好声中,精彩落幕了。
后台几乎所有人,都在相互拥抱。大幕拉上后,满台演员,包括搬布景道具的,也都激动地拥到忆秦娥跟前,把忆秦娥一下抱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忆秦娥“哇”的一下吐出来了,污秽物喷溅了几个人一脸一身。她感觉,她是快要死了。甚至在一刹那间,她猛然想到了师父苟存忠的死。有人喊叫说,领导上台接见演员了,让她坚持一下。可她咋都坚持不住了,还是要吐。她急忙朝厕所跑去。跑着跑着,又吐了出来。最后,是被几个人架进厕所吐去了。
忆秦娥一边吐,一边哭。也许别人以为,她是演出成功了,喜极而泣。可忆秦娥只觉得,演戏真的太苦太苦太苦了。做主角的压力,也是太大太大太大了。她今晚几乎都快被压垮了。下辈子要是允许她选择,她一定选择放羊。即使放不成羊,她宁愿去烧火做饭,也不愿再唱戏了。尤其是不唱这种拿体力、绝技拼命的戏了。
她在厕所里吐得累了,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台阶上。搀扶她进来的周玉枝和管化妆、管服装的老师,让她别坐,说地上脏。但她还是撑不起身子骨地软瘫了下去。厕所外边有人敲门说:“领导和专家还没走,都等着要见忆秦娥呢。”周玉枝问她,能不能行?忆秦娥摇了摇头。这阵儿,她只想坐在这里静一会儿。这里是唯一安静的地方。过一会儿,外边又有人敲门,说记者也等着要照相呢。管服装的老师,见忆秦娥脸上的妆,早已被泪水和脏物涂抹得不成人样了,就对外面没好气地喊叫:“就说人都快累死了,送医院了。见不成,也照不成了。”
等身心慢慢平静下来,厕所外面也没有了更多嘈杂声后,忆秦娥才从厕所里走出来。
一出门,她看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刘红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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