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的真实身份

张三试过把继后带去那一片“SOS”花丛附近,观察她的反应。但继后的目光毫无波澜地穿过了花丛。

她正忙着扶植自己的外戚,要牢牢把持前朝与后宫。

张三知道,自己作为未来皇帝的势力正被一步步地蚕食。但他无能为力——他在书中的生母早已离世,而皇帝对他并没有额外的垂怜。

他的头疼越来越频繁了。

那个人在哪儿呢?什么时候出现呢?

他还能等到她吗?

晚上,庾晚音兴冲冲地找到夏侯澹,说了花丛的事。

夏侯澹顿了顿,道:“会不会是谢永儿种的?”

“我一开始也这样猜。”庾晚音道,“但谢永儿的一言一行都写在了书里,她肯定没干过这事。而且,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唯一穿越者,不会想着寻找同类的。我觉得这应该是另外的人,像我俩一样,意外穿进来的。”

夏侯澹道:“但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如果有奇怪的人,早就该发现了。”

“也许那个人在竭力隐藏自己?他,或者她,不知道该信任谁,只好用这种方式求救……不行,我得去查查那片花丛是谁种的。”

夏侯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概率是巧合。你觉得是SOS,人家种的说不定只是双龙戏珠。”

“我知道。但万一呢?万一还有人等着我们相救呢?一个人在这个世界,该多害怕啊。”

夏侯澹静静地望着她。

庾晚音笑道:“别这样,发挥一下想象力嘛,凑齐三个人就能斗地主啦。你说那个人是男是女?会喜欢吃小火锅吗?”

继后受封一年后,张三也到了要去尚书房念书的年纪。

这个世界的尚书房通常是所有皇子一同听课的。但张三入学之后,却发现前后左右空荡荡的,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中央,所有夫子滑稽地围着他打转。

他知道这是继后的意思,那野心勃勃的女人正在从根源上孤立太子。

张三不信命。

哪怕没什么实际本事,他心里还藏着现代人的优越感,不愿就此轻易屈服。他要尽己所能改善处境,直到找到那个同伴。

张三乖乖上了几天学,待到帝后来检查课业,才腼腆道:“儿臣日日孤坐,实在寂寞无趣。求父皇、母后开恩,哪怕多一个伴儿也是好的呀。”

他想试着交朋友,培养自己的势力。

皇帝看了继后一眼。继后摸了摸张三的头,微笑道:“那便让泊儿来陪你吧。”

夏侯泊长他几岁,虽是出身卑贱的庶子,却生得俊秀文雅,芝兰玉树。唯有在朝他见礼的时候,眼中冰冷的厌恶几乎藏不住。

夫子让夏侯泊与太子对坐。

冗长的讲经声中,张三的眼帘越来越沉,正自昏昏欲睡,耳边忽然落下“啪”的一声脆响。

他仿佛回到了初中数学课上,惊恐地抬起脑袋。

“啪”,又是一声。夫子的戒尺高高扬起,重重抽在夏侯泊的手心。“不得走神!”

夏侯泊没有走神。

夫子只是让他替太子受过罢了。

讲经声再次响起,夏侯泊蜷起红肿的手,死死盯着张三,薄唇抿成了一条缝。

下课之后,张三立即去问跟随自己的那个小太监:“安贤,夏侯泊是怎么回事?别想着瞒我,我总能查出来的。”

安贤战战兢兢、语焉不详,但他大抵听懂了:在漫长的宫斗历史中,自己已故的母后害死了夏侯泊的母亲。

然而,当事人都已死去,这深宫之内,假戏真做,虚实莫辨,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张三唯一可以确知的是:夏侯泊恨他。

而继后非常乐于加深这份恨意。

从那天开始,所有夫子对夏侯泊的惩戒一次比一次加重了。很快,他们不再满足于戒尺,尚书房里出现了柳条。

就连太监、宫人,都在膳食茶水上争相发挥创意,变出了许多折辱人的戏法。每当夏侯泊面无表情地咽下污水,他们总会喜滋滋地望向张三,仿佛在期待他赏赐似的。

据说,继后是这么嘱咐他们的:“太子若是头痛发作,旁边必须有人比他更痛。”

张三软语相求了数次,但这时皇帝已经渐渐不管事了,一切交由继后做主。

继后没有开恩调走夏侯泊,却调来了更多庶出不得宠的皇子。

可想而知,每个同窗都成了“继后哄太子高兴”的道具。在所有人眼中,张三都与继后牢牢绑定,情同亲生母子。

张三有时会想,孤立太子有许多种方式,继后选择了最激进的一种,或许是因为当年堕胎之后,早就恨上了所有皇子吧。

那女人当时还没料到,这五毒俱全的尚书房里,最终会养出一只超越自己的蛊。

夏侯泊身上的血痕淤青一天比一天多,望向张三的目光却一天比一天收敛。现在他的脸上已经彻底没有仇恨的影子了,眉眼温文尔雅,微笑谦恭有礼。他是那么讨人喜欢,所有被虐待的皇子都团结到了他的身周。

张三不信命。

他试过在夫子训诫同窗时挺身而出,据理力争。老迈的夫子一脸惶恐地对他行礼,请他息怒,隔日却变本加厉地抽人。他的抗议成了拙劣的做戏,在众皇子嘲讽的注视下唱着红脸。

他试过自己给所有同窗带饭,以图缓和关系。他亲自挑选了丰盛的膳食与点心,亲眼望着宫人装入食盒,带进尚书房。然而同窗们打开食盒,入目的却俨然是糟糠。

有暴躁的皇子忍无可忍,当场摔碎了食盒。“太子殿下真是深情厚谊啊!”

“三弟。”夏侯泊一拍那皇子的肩,示意他冷静,随即彬彬有礼道,“多谢太子赏赐。”

张三道:“我没有——这不是——来人!”

端食盒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张三怒骂他时,众皇子又露出了观看自导自演戏码的嘲弄目光。

张三百口莫辩,脑袋疼得像要裂开,一脚踹翻那太监。“到底是谁指使的你,说啊!”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夏侯泊恰在此时温声道:“这阉人罪不至死,还请殿下宽仁。”说着积极地把糠吃了。

张三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

刚才短短一瞬间,他捕捉到了小太监与夏侯泊交换的眼神。

在他过家家一般琢磨着“缓和关系”的时候,夏侯泊已经学会栽赃陷害、收买人心了。

他还试过连续半月称病不出,索性不去尚书房。

这时候,对他不闻不问的继后却又出现了,一脸关切地坐在他床边。“澹儿,陛下听说你不仅懒于读书,还想尽办法折辱同窗,正在发怒呢,你快去给他磕头认错吧。”

张三气得肝疼,实在维持不住那张乖觉懵懂的面具了,瞪着她冷冷道:“折辱他们的究竟是谁,相信母后比儿臣清楚。”

继后讶然道:“是谁?说出来,母后为你做主。”

张三:“……”

张三写了一封长信,亲手塞到了皇帝手里。

他用上了全部智商,先是吹捧了一通父皇仁厚,又述说了一番自己与兄弟们的遭遇,闭口不称委屈,只说自己为父皇忧心,怕他被奸人蒙蔽。

他没有等来皇帝的回音,出现在他面前的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继后。“太子啊太子,本宫将你视若己出,未想到你对本宫误解甚深,实在叫人寒心哪。”

张三道:“父皇他——”

继后嗤笑道:“你以为如今的前朝后宫,还由你父皇做主吗?告诉你也无妨,我这一生恨过许多人,但最恨的非他莫属。”

张三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这女人连这话都说了,自己是要被灭口了吗?

继后长长的指甲划过他的脸,一个用力,刺出了一滴血珠。“你若不愿与本宫母子同心,自有别的皇子愿意。”

那一刻,张三初次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故事里,他是谁,他是怎样的人,并没有那么重要。

张三“扑通”一声跪倒在继后面前,磕头道:“是儿臣不孝,儿臣愿面壁思过。”

在他面壁思过的日子里,御花园那片摆成“SOS”形的铁线莲又到了花期。

张三一次次地跑去观察泥土,一次次地失望而归。直到某一日,他突然远远地停下了脚步——花丛下的泥土有了被翻弄过的痕迹。

张三连铲子都顾不上拿了,跪在地上徒手刨土,刨出了埋在深处的那个盒子。

他用脏污的指甲撬开盒子。自己留在里面的字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形状奇异的叶子。

此后数日,张三一棵树一棵树地找过去,终于在深宫某个角落发现了同样的叶子。

他又一寸寸地摸过树干,最后摸到一个细细的刻字:丑。

深夜丑时,张三绕过熟睡的宫人溜了出来,独自走向那棵树。

一个瘦弱的小宫女正提灯站在树下,苍白着脸望着他。

张三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小跑到她面前,问:“……你拿到了我的字条吗?”

小宫女手一抖丢掉了宫灯,猛然跪地道:“殿下饶命,奴婢不知那是殿下之物!”

张三看着她的反应,心渐渐地凉了一截。

他犹不死心,试探着对她说:“Hello?”

小宫女茫然而恐惧。

张三浑身的血液都在冷却。“你如果没有认出那片花丛,又怎么会想到去挖土?”

“奴婢……奴婢在那附近的偏殿里服侍,时常从远处看见一道人影徘徊,又见那花丛形状奇异,心生好奇,就挖了挖……”

小宫女带了哭腔:“那字条上的字形状诡异,句意不通,奴婢以为……以为是哪个不太识字的侍卫……奴婢该死!”

张三嘶哑地笑了一声。

“别演了,你是怕我害你吗?相信我啊,我们是同类啊。”

小宫女茫然而恐惧。

“我——我在这个世界只有你了。”张三朝她一步步走近,她却步步后退。

张三站定了。“你真的不是?”

“不是……什么?”

张三突然温柔地笑了,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没什么。这下你知道我的秘密啦。”

小宫女茫然而娇羞。

张三的手缓缓下移到了她纤弱的脖颈。

日出之前,他将她沉入了池中。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庾晚音找信得过的宫人打听了一圈,没人知道那丛铁线莲是谁种的。

“他们说,近年没人动过那一块御花园。”庾晚音失望道。

夏侯澹耸耸肩说:“你看,我就说吧,是你想多了。”

“但从上往下看,真就是个鬼斧神工的‘SOS’……”

夏侯澹道:“这就有一个新问题了。这花才刚到花期,还会开很久呢。哪天谢永儿路过,跟你一样把双龙戏珠看成‘SOS’,你猜她会怎么想?”

庾晚音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她也会怀疑身边有同类。”

“然后,保不齐哪天她灵光一闪,就会怀疑上我们俩。”夏侯澹循循善诱。

庾晚音果然焦虑了。“那片花丛不能留了,能想个由头拔掉吗?”

“笑话,朕想翻新御花园,哪儿还需要由头。”

当天下午,在确认谢永儿没出门之后,夏侯澹命人翻新了花丛。

铁线莲被一株株地连根拔起,夏侯澹坐在亭中远远地望着,目光无悲无喜。

他一转头,身旁的庾晚音倒是一脸闷闷不乐。

夏侯澹失笑道:“怎么了?”

庾晚音有点不好意思。“你就当我异想天开吧,我还在想万一有个同类,千辛万苦种了花求救,结果非但没等到回应,连花都被拔了……不然我们在原地埋张字条什么的?”

夏侯澹:“……”

夏侯澹温柔地看着她。“有被谢永儿发现的风险。”

“好吧。”庾晚音放弃了。

(/88679/88679020/282488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