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呀?”
“别瞎问。对了,你到二院跟沈彻说,爷我今天哪里都不去,就在屋子里歇着,让他自便吧。”
小梅抓了抓头,不大明白,但也这样去安排了。
明蓁穿好了西装,想了想还是从枕头下头摸了枪出来揣在腰里。她可不信任这个所谓的保镖,谁知道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人到底是救她呢,还是背后放冷枪?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来到后院把梯子架到墙边。院墙太高,她不敢冒着摔断腿的风险跳下去。找出了根麻绳,在院子里的树身上系结实了,一手拿着绳子一边踩着梯子上了墙头。怕蹭破了衣服,她小心翻过墙,然后借着绳子的力,一点一点落到了地上。
她搓了搓勒得发红的掌心,又拍了拍裤子上灰,一抬头就看到了沈彻噙笑而望。也不知道这人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四目相对,沈彻唇角笑意更浓。从怀里摸出了怀表看了一眼,“小姐翻墙的速度,比沈某人意料中的快不少。不过,大门不走,小姐是为了锻炼身体才要翻墙的?”
明蓁最烦被人管束,此时被抓个正着,心里不痛快就上了脸。沈彻对于她的厌恶视若无睹,冲着墙头抬了抬下巴,“下回翻墙不要用这种绳子。”
他走过去,扯了扯绳子,“这绳子不经磨。你今天运气好,没断。万一磨断了,人摔个好歹来就不好了。”然后他用力一扯,绳子就断了。
明蓁再看那断口,果然被磨断了大半。“那你说该用什么绳子?”
“不如这样,小姐让在下完成保镖的工作。在下只管保护,绝对不干涉你的私生活。下回我带你买结实的绳子。”
明蓁的睫毛一扇,双目炯炯,“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我先去医院,剩下的时间也无处消磨,你带我去三里街怎么样?我听说那边有不少稀罕铺子,正好有沈大人这样的神枪手在,我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三里街在城南,正是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正经人家的姑娘别说是去了,连那街的名字都不会提。但既然话都出口了,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沈彻略一思忖便同意了。
明蓁先去了医院看望芳菲,芳菲的精神明显好多了。在扶她靠起来的时候,从枕头下落下一张纸。芳菲急得想去捡,哪里有明蓁手快?
明蓁弯腰一捞,展在手里一看,上面写了不少洋文单词。她虽然上过洋学堂,但二姨娘死后她就退学了。不过是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认齐全了,仅此而已。她一直在家学里跟着混了几年,倒是为了投明太太所好,认真学过画。
“你写的?”
芳菲羞怯地点点头,“四少教过两回……我听人家说用了麻药毁脑子,怕忘掉,所以就看看还能记住多少。”
明蓁倒没说什么。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芳菲学洋文大约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倒没料到曾少铭有这样的雅兴。原先他还试图“改造”她来着呢,但看她那一脸的不耐烦,也就作罢了。
明蓁把那纸折好又塞了回去,耐心地给她喂了饭。两个人关上门说私房话,把沈彻丢在外头。明蓁故意拖着时间,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耐心。
一直到了天色擦黑,明蓁才走出病房。沈彻身姿笔挺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似乎早有准备,他手里正拿着本八九寸大深绿色硬面书壳的书。沈彻看到她,合上书站起身。
“沈大人上职的时候也这么勤奋好学吗?”
沈彻微微一笑,“猜到小姐怕是要耽误些时间,等着也是等着,就请人到对面书店随便买本书来看看。不过是小说,同勤奋好学毫无关联。”
明蓁这才注意到医院对街是个书店。“沈大人倒是会安排时间。”
沈彻笑笑,“生而有涯,总归不浪费就好。”
明蓁却是个太平闲人,整日里消磨不尽的时间。“沈大人也是洛州人士?”
“沈某是麟县人。”
明蓁看了他一眼,麟县山高水远,不知道怎么会和曾少铭扯上关系?沈彻似看出她的疑问,没待她问,主动道:“在下考上了公费留学,是以才和少铭兄成了同窗。”
两人并肩往外走,明蓁为探明他的用意,问了不少问题,有些问题可谓古怪刁钻。但沈彻并不以为意,既没甩脸子,也不过分奉承,但对于明蓁问题也算得上有问必答了。明蓁觉得这个人同曾少铭太不一样了,功利、目标明确。还有,坚韧,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到了三里街,依旧留了小梅在车上,明蓁同沈彻一起往街心走。正是灯火煌煌之时,食铺档口人头攒动,喧嚣热闹。那未经精雕细琢的食物的香气,带着温度,伴着寒风往人鼻子里灌。明蓁深嗅了一下,把肚子里的馋虫也都勾出来了。
她寻了个包子铺,叫了一屉包子。这店铺生意极好,但桌椅板凳陈旧不堪,还有一层薄油光。明蓁故意寻了这么个地方恶心沈彻,想让他知难而退,可他也只是蹙了蹙眉头坐了下去。毕竟是军营出身,坐在这里也脊背挺直,让明蓁觉得这人真是时时都攒着一口气。
她慢悠悠吃完了包子,起身就走。沈彻也只是微微一怔,接着付了钱给伙计。明蓁装作没看到,沿着大街往更热闹处走。
明蓁寻到一间杂货铺径自走了进去,沈彻果然认真地挑起绳子来。但明蓁改了主意,跳墙不过是临时起意,她又不用天天跳墙,哪用得上什么绳子?她在店里转了一圈,看到有各种刀具,随意拿起来看了看,忽然问店主,“剃刀有吗?”
店主道:“有的有的。”目光却是下意识往沈彻那里飘了飘——这女扮男装的假洋鬼子肯定用不着刮胡子,定然就是给那一位同行的人买的。啧啧,世风日下啊。
沈彻挑了好了绳索,店主也正好也挑好了剃刀,双手递给明蓁。明蓁拿着锋利的剃刀转向沈彻,在他脸前比划了一下,“你觉得这个会好用吗?”
沈彻垂目看了看那离他下颌只有半寸的刀锋,丝毫不为那隐隐的挑衅所怒,“五爷,这东西危险,还是不要拿在手里把玩。店家,麻烦请把这些都包起来。”
明蓁要笑不笑地盯着他,把头凑近了些,声音就在他耳边,“你们男人剃头刮胡子,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交给旁人,就不怕人家一刀割破你的喉管吗?”
沈彻捕捉到一股很浅淡的香,不是头油的香气,更不是香膏的香气。大约是世人所谓的女儿香。很意外她身上也会有这样幽香。他睨了她一眼,“怕”。
那真是太有意思了。明蓁一笑,退了一步,将剃刀给了店家。依旧是沈彻付账,但这会儿明蓁大发慈悲似的道:“买东西的钱回头去府里找账房支,不能叫你白白破费了。”
沈彻拎着东西,随着明蓁往外走,“五爷客气,不值什么钱的东西。”
既然不怕花钱,她就索性就让他好好破费破费。明蓁举目一望,远远看到间古玩铺子,有了主意。便道:“前阵子得了块好砚,不过缺了个匹配的砚匣。听说三里街有不少深藏不露的铺子,我得好好逛逛,说不定能叫我捡个漏。”
沈彻看出她故意刁难,却也只是伸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明蓁头一次来这里,看什么东西都新鲜。虽然存着要作弄沈彻的心,到底不耽误自己走马观花。在一个卖旧货的摊子前,明蓁站住了,一眼就在那一堆破书旧报里看到一本老琴谱。记得是芳菲一直在寻的,没想到在这里给她找到了。
她正要拿书让沈彻付钱,忽然整个人被人拦腰一抱,然后仰翻过去。明蓁摔倒在人身上,正要发火,却见几把飞刀从面前飞过去。老板吓得躲到了摊子下头瑟瑟发抖,周围的人也都乱了起来。明蓁还没爬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几个蒙了面的汉子,对着他们举刀就砍。
沈彻翻身跳起,拉起明蓁,将她护在身后。一壁退一壁踢开那些人砍过来的刀。虽然他有些身手,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遑论还要保护明蓁。沈彻正和几人缠斗,余光见另两人意图从侧方攻击明蓁,他身形一晃,挡了过去。这一走神,胳膊上挨了一刀,鲜血“噗”的一下溅到了明蓁的脸上。
最初的一阵慌乱后,明蓁冷静了下来,那份看热闹的心在沾了血的那刹那荡然无存了。连同对沈彻的厌恶,似乎都被那温热的血洗去了。她见沈彻受伤后渐渐不支,从腰后拔出枪,对着几个行凶的人正要开枪,沈彻却一个手刀砍在她手腕上,“不能开枪!”
那几人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他们有洋枪,快跑!”然后瞬间就退进骚乱的人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彻见危险解除,这才失力地退到墙上,偏头查看自己的刀伤。
明蓁从刚才的震惊里反应过来,捡起枪走到他面前,怒问:“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开枪!你不是神枪手吗,为什么不用枪?”
沈彻抬眼,唇角终于泄露出一丝轻蔑,“大小姐,这里到处都是人,你要是开枪,那是草菅人命!”
说罢也不再理会她,捂着胳膊走到刚才掉落的东西前,俯身捡起来,“明小姐,怕是今天要坏了你的雅兴了,沈某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明蓁咬着唇盯着他,想要把这个人看清楚。可目光所及之处是他染了血的衣衫,从指缝里渗出的鲜血。
“你,去找大夫看一看吧。”
“没事,皮外伤。”沈彻的声音很冷。
明蓁紧跟了两步,“你别骑马了,坐我的车回广宁街,我那里有药箱……”
沈彻忽然停下来了,垂目看她,揶揄一笑,“担心我啊?”
这话说得就很轻浮了。明蓁抿着唇,想要发火,但见那鲜血淋漓,还是忍住了。沈彻收起了那份玩世不恭的神情,看了看四周,“我住的地方不远,小姐不介意的话,劳烦先到寒舍小坐片刻,等我上了药换身衣服就送你回去。”
两人上了马车离去。躲在巷口偷偷观察的人方才缩回脖子,长出一口气,转身对另外几个人道:“刚才我真担心那一刀砍得太深。”
正是刚才那几个行刺之人。几人火速换了衣服,低声交谈。“做戏自然要做得十分真。听说那明五和她老头子一样,心性多疑。不见点血,怕没法取得信任。”
另一个道:“沈兄真是牺牲不小。”
“可咱们这样做,回头如何同曾兄交代?曾兄一早就说,不愿意在明五身上打主意。”其中一个不无担心道。
“明五是他的未婚妻,他自然要维护。可这样能少牺牲多少人的性命,他也不想想!”
众人闻声都不再多言,收拾妥当后,趁着夜色四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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