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琐窗郎1

浮世囚欢 顾长安 4248 字 2个月前

明蓁闻言哂笑,“三姐姐好些日子不见,越发富态了。姐姐说的是,可亏得是这样,否则那穿了貂皮还不得变成貂了?”

三小姐气得一瞪眼,本就有些凸出的眼珠子又鼓了鼓。但忽然又摆出了一副笑脸,“原来妹妹是个明白人,晓得自己变不成男人。那做不了男人就还得做女人,做女人嘛,早晚要嫁人的——”

说到这里,她捂住嘴,佯作后悔,“哦,对不住,姐姐忘了曾家要来退婚了,妹妹怕是一时半会儿嫁不出去了。”说着咯咯笑了几声,也不再管明蓁,神清气爽地走了。

果真世上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明蓁的手在袖子下头暗攥成拳,本想着今日就老实一日不出门了,但现在情绪不佳,自然是要去买醉的。

叫人套了车,在艳阳苑里醉生梦死到了半夜,回了广宁街的宅子。人虽喝了不少酒,实在也没醉过去。她天生酒量好,但这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长处。有时候只想真的醉一回,奈何酒量深,怎么都醉不过去,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可不太受用。

丫头们伺候明蓁上了床,都退到了院外。明蓁睡下后辗转难眠。今日明老爷十分郑重地叫她去了书房,说他的同僚——也是曾家的一位姻亲,替曾家先过来非正式地来退婚。毕竟曾、明两家,在洛州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并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所以先叫人来通通气。

明老爷心里的那只靴子其实是落了地了,因为自己也晓得女儿是怎样荒唐,曾家不退亲他还有些犯嘀咕,这回反而觉得曾家人总算是正常起来。至于退婚不退婚,他倒不甚放在心上。只是婚事是老太爷定的,他不好说什么。但他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女儿八字旺他,嫁出去了,他的运程会不会受影响,他心里可没底。

但明蓁荒唐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此时才想起来退婚?明老爷再一问,那同僚只道,曾四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半年没着家了。既然他无意于婚姻,那索性就退了婚,不耽误女孩家的青春,曾家也准备登报同这个不肖子断绝关系。

明老爷毕竟是官场上混迹多年的,总觉得这事有蹊跷,但此时还想不通关节,只能先同女儿通个气儿,叫她收敛收敛。

明蓁从没想过自己真会被退婚,毕竟这些年了,曾少铭一直信誓旦旦会保她自由。她不是非要这个男人,而是她除了曾少铭之外,再也找不到这样舒坦的婚事了。既然难逃一嫁,自然找个最舒心的。

可现在曾少铭只顾自己的“大事”,完全把她的事情丢到一边不顾了,这厮太可恨。

不行,她必须找到曾少铭,让他去和曾家说。再拖一拖婚期也罢,先成亲也罢,总归他不能就这样过河拆桥把她给甩了。

可去哪里找他呢?吴叔虽是曾少铭的人,但他是不过问主子的行踪的,只负责看管这个宅子。曾家怕是没少派人出去,曾家人都找不到,她一个人、两三个奴仆,能去哪里找?

苦思冥想间,明蓁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似乎听他提起过武正军里有一个好友,叫什么来着?好像姓沈。沈什么?她咬着唇想着,那个字就在脑子里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忽然听见门被谁轻轻推开了。她在床上气性儿大,不许人在她睡觉时发出声响。她下意识就要骂小梅,虽然此时她并没有入睡,但她不拉铃,谁也不许进院子,更何况是直接推门进来——不对,门好像是拴上了,那怎么会被推开?

声音在门口停住了。过了一会儿,明蓁又听见极轻微的脚步声。这不是小梅,小梅从来不会这样小心翼翼地走路。难道进了贼了?呵呵,有意思。

明蓁悄无声息地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手枪,那是曾少铭给她的“定情信物”。

她十五岁生日时,曾少铭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礼物。金银珠宝明家有,曾家也给了不少,她不稀罕,便叫他送个“特别些”的。结果就收到了这么一个不落俗套的家伙。但礼物算是送到明蓁心坎儿上了,真是爱不释手。危险的武器是弱者的底气,叫她能同男人一样平起平坐。

她跟着曾少铭也学过枪,不敢说枪法多好,但起码能击中靶子。这枪到现在只崩过草垛子,崩人还是头一遭,有点意思。

孟小棠用刀尖挑开了门栓,进了房后静静屏息等了片刻,等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便悄悄往床边摸。

戏里的恩怨都是黑白分明的,孟小棠的恩怨也黑白分明。他是来报仇的,但没打算伤及无辜,杀人前得看清楚。

他从怀里抽出了刀,靠近了床边。床帐子只放下半边,正好方便他将人看清楚。虽然眼睛能看见,毕竟房内昏暗,他借着天光微微俯身。

四柱架子床上的锦被里躺着一个少女,闭着眼睛似在梦里,气息匀停。因为一直见明蓁男人打扮,虽然知道她是个女人,可毕竟没见过她女人的样子。此时乍见她长发铺枕的少女的模样,似乎同戏园子里那些去听他唱戏的天真少女没什么两样。一时有些迟疑。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女,给了自己那样难以启齿的羞辱。这兄妹俩害得他成了这样,连母亲也生死未卜。那些事不能想,一想就要被恨意淹没。他不能让她发出声音,正要捂住她的嘴再举刀去刺。

可那刀还没碰到人,腰间忽然被什么冷硬的东西狠狠顶住了。

他浑身一僵,手就停在了半空中。目光一垂,发现一把枪从被子里伸出来,顶在了他腰腹处。

“偷东西偷到爷头上来了?”床上的人忽然睁了眼半坐起身。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蓬头垢面,一股恶臭扑鼻。明蓁厌恶地又是拿枪一顶,“把刀扔了,往后站!”

孟小棠自知手再快也快不过洋枪,不可硬拼。他只能扔了刀,但没扔远,缓缓后退了一小步。

明蓁从床上起身,枪口对着他,将刀踢远了。快速点了油灯,举着往他脸上一照,并没有认出来是谁。她冷笑了一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到爷的地盘上撒野?”说罢,放下了灯,伸手要去拉墙上的绳。

孟小棠在大户人家里唱过堂会,知道这是要喊人来。在明蓁的手快要碰到绳子之时,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明蓁没想到被枪指着的人还敢乱动,下意识就是一躲。孟小棠扑了个空,接着又向她扑过去。明蓁被他扑倒在地,枪也掉了。孟小棠将人压住,手里没了刀,便用双手去掐她的脖子。

他被翻滚的仇恨冲昏了头脑,咬着牙使出浑身的蛮力,“明蓁,你去死吧!”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来人又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那就不是贼,是来寻仇的。脖子被他掐着,明蓁下意识张大嘴,却发不出声。想去掰他的手,掰不开。她挣扎不开,一只手在他手上抠掰着,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终于让她摸到了枪。

明蓁感觉到血液凝滞起来,呼吸很快变得困难。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像是半梦半醒间,胸中又恶心又充盈,片段似的幻觉浮现出来,想抓又抓不住。人快要窒息了,可那濒临死亡的窒息,竟然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愉和满足。

这感觉如此迷人,迷人到她想就此沉沦下去。但拿着膝盖压着她胸口的人,一心只想掐死她。她还没打算死。

孟小棠狠狠掐着明蓁的脖子,她脸上青筋暴了出来,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呕、呕”声。在他以为马上就可以掐死她时,忽然看到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接着随着一声枪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自大腿处传来。

他本能地松开了手,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身下的人将他蹬开,双手握枪,喘着粗气哑着嗓子对着他。“你老实点,否则这枪,可不是朝腿上开了。”

孟小棠疼得冷汗淋漓,捂着流血的大腿,那一口复仇的气被这一枪打穿了,泄了气,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明蓁。

不多时外头人声、脚步声凌乱,小梅和吴叔在外头焦急地问,“五爷,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见好大一声音?”

明蓁原想叫人带他走,可刚才那瞬间忽然明白眼前人是谁了。有点能耐啊。要叫人知道她明蓁差点被人掐死,那她的脸往哪儿放?

她对外头道:“没事,刚才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一条野狗,被我开了一枪吓走了,你们休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