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沅想了想,问她:“除了青菜外,姑娘要不要吃点菱角。”
“咱们府里这个时节有菱角吗?”
沈檀书好奇道。
她知道府里是有池子的,里面种了荷花,这样一来莲藕菱角之类的大概也有。只是她很少关心外面的事,又对这些不大感兴趣,自然也不知道菱角成熟的时节。
何清沅倒是清楚一些:“这个月份先嫩菱已经下来了,再过些日子会更多。”
“之前在小厨房听人说过,有一种刺菱,个头生得很小,只能生吃;还有一种水红菱,据说是既能生吃,也能煮熟了吃。”
“再等些日子,我们让府里的人采了新鲜的菱角,放在鸡汁里煮沸,再加少许栗子、白果慢慢地煨烂。等上菜时,只留一半的汤汁,衬着皮脆肉美的菱角。姑娘若是喜欢吃甜口的,可以改作加少许糖。”
何清沅脸上露出悠然神往之色:“可惜了,听人说这菱角鲜藕,还是江南的最好。京城虽然繁华阜盛,但到底比不得那边的水土。”
沈檀书笑道:“好了,你别再说了。罢了,我今晚好好吃饭便是了,让你这样说下去,只怕要把我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笑闹了一会,两人这才把单子定了下来。
采薇在一旁看完了全程,对何清沅和沈檀书的关系暗暗咋舌。
饭后,何清沅陪着沈檀书两人去了沈府的湖边散步消食。
晚风拂面,空气中夹杂着湖水的清凉气息。
小径两边的草丛里虫鸣声细细,除此之外只有人的脚步声和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沈檀书轻叹一声道:“再过几日就是七夕了。”
何清沅有意拖长了声调,意味深长道:“姑娘莫非是——”
沈檀书恼了:“你又拿我来寻开心。”
何清沅无辜道:“我只是想问,姑娘莫非是想向织女娘娘许愿”
沈檀书甩了她一帕子,瞪她一眼道:“我是有正事和你说,再胡闹就让你去小厨房烧火。”
何清沅这才收起了笑容。
沈檀书眉梢带上一丝忧愁之色:“先前我兄长说我那次,你也在场,总该还有印象吧。他要我最迟今年金秋时节,宴请京中的闺秀,以后五味不再帮我管府里的事。我一拖再拖,总算拖到了现在。但是眼看就要入秋,我不能再拖下去了。”
何清沅大致能明白沈檀书现在的心理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早晚都是要出阁的,沈檀书对这方面的抗拒心很强。她本就是个书呆子,整日里除了书本外没别的爱好,对于圈子里的人情往来虽不至于一窍不通,但怎么也说不上喜欢。两种心思混杂在一起,她便只能用个拖字诀一直拖下去。眼看着沈端砚那边逼得越来越近,她自然也就坐不住了。
何清沅想了想道:“离秋天不还有一段日子吗,姑娘可以慢慢来。不如姑娘先请一下和姑娘要好的几位来府上一叙,想必那几家姑娘对这种事知晓的更清楚些。”
沈檀书仍是叹气:“宴请的事情还算好说,我最发愁的还是……兄长他想让我一个人管着一大家子,好为日后……日后主持中馈做准备。”说到日后主持中馈时,沈檀书的脸不自然地红了红。
何清沅忍住笑道:“那不是很好么?反正姑娘总归是在家中,咱们府中人少,即便是出了岔子,想必大人也不会怪你。”
沈檀书摇头:“以前的话,他自然是不会怪我的。但是这两年,不好说。”
何清沅对她们兄妹的事情不大清楚,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沈檀书轻声道:“兄长他这几年,全然变了个人一样。”
“……人都是会变的嘛,更何况大人如今是大周的首辅,身上的担子重,性情自然也会严肃一些。”
“不是这样的。”沈檀书轻轻摇头,“你不知道从前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我和兄长自小父母双亡,相依为命。兄长他生性聪明好强,性格孤傲清高,为了养活我,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处,却从不见他吭一声。家中贫寒,我们二人年龄又小,他很早就开始替人抄书来补贴家用了。有一年书商突然说不收了,他那段日子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京城,鞋底都磨破了,回到家还是故作轻松的模样。他这个人,性子就是这样,有天大的事情,从来都不对我说。”
她说着说着,眼圈慢慢地红了。
何清沅轻轻地揽过她,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就像哄着当初的小县主一般。
沈檀书把头轻轻靠在何清沅肩膀上,声音微哑:“都说长兄如父,可对于我而言,兄长既是父兄,又亦师亦友。他养活我,教我读书、写字,无论多么穷苦,也都尽可能地宠着我纵容我,我才能有今日。那时虽然觉得日子困苦,但是我心里不觉得自己过得比任何人家差。但是外面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但好歹跟人学着做了点女红,这样多少才能为兄长减轻一些负担。我想着,想着有朝一日兄长科举得中,那时候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何清沅轻声道:“大人真是个好兄长。”
她一边听着沈檀书说,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一个小少年的形象。
他的面容还有些青涩,眼神孤傲,远没有日后的从容俊朗,看上去有几分沉默寡言,不是能说会道的性子。虽然衣衫破旧,但应该总是洗得很干净,背脊挺得笔直,青竹翠柏一般孤高。
他涉世未深,却已经尝遍人情冷暖,肩膀虽然稚嫩,但却承担起了整个家庭的重任。
“他虽然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但是有些事,我还是能看出来的……他、他读书一直特别刻苦,后来果然中了探花。现在想来,他初中探花的那段日子,真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了。”
“虽然有很多上门攀扯的人让人烦,但是兄长的字愈发值钱起来,我们不再为生计所迫。他中了探花,又去了翰林院,身份水涨船高,每天都有很多媒人上门来。”
说到这里,沈檀书眼中的水雾缓缓消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家里只有我一个女眷,他又时常处理公务或者应酬不在家,所以媒人们都来和我套近乎。兄长那会自然比现在年轻,但说起来年龄也不小了,该早早地成家立业了。我们……我们当时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
“但是后来,京城里的天变了。”
“阴差阳错地,兄长不到三十便坐上了首辅这个位置。”沈檀书的语气再次沉重起来,“即便是先帝赏识,他的升迁还是太快,在朝堂上的根基不稳。我翻遍了本朝史书,也没见第二个人能在他的年龄登上首辅的位置,再往前朝数,为数也不多。古时虽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但甘罗是早夭之人,又怎能……我、我实在是担心兄长。”
“自从家里境况好起来后,我不必再做女红了,可以一心一意地看书。等我意识到这件事时,已经晚了。我这才发现,兄长的性情已经有所变化。”
“具体是哪里变了,我很难说上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肯对我说。虽然待我还是很好,但是……就是变了。”沈檀书迟疑道,“那种感觉,该怎么说呢。从前他要抄书和备考科举,还要奔波,每天累,但我仍能感受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别的什么。而现在的他,好像只剩下了一具不知疲倦的空壳,整日一头扑在朝务上。我已经很少见过他真心地笑了……”
何清沅只能安慰她:“你看,说到底,还是因为大人的公务太忙了。再等等,等当今陛下亲政后,大人的担子便能轻松许多。”
沈檀书见四下除了她们之外,再无其他人,便道:“可是兄长他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
何清沅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