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糖饼

拾箸记 青瓜 2518 字 2个月前

沈檀书精神一振道:“愿闻其详。”

何清沅认真道:“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人生来就要吃五谷杂粮,无论你贫富贵贱,都少不要吃饭,但同样一件事,不同人家却全然不一样。”

“我虽然未曾真正经历过穷困的日子,但多少也知道,京城路边的乞丐、灾荒之年的百姓,他们都是食不果腹之人,对于他们而言,一口吃的就是一条命,囫囵吞下去就能活着,哪里管什么滋味呢。但凡是吃的,在他们眼里都是好的。”

“再好一些的人,是家有薄产的百姓,他们耕织劳作,每日为生计奔波,一天下来只有晚上那顿饭能吃得顺心些。他们吃得粗糙,可不像府里这样精细。听人说寻常人家,一个月都未必能吃上一回肉,小孩子去了集市上看了糖葫芦都要馋嘴。尽管他们日子过得在我们眼里稍显清苦,但也已经能分辨什么哪家的卤肉香,哪家的包子馅不新鲜,生活是有滋味的。”

这种生活沈檀书是最清楚的了,她回想起以前的日子,不由得点了点头。

“然后是骤富的商贾、底蕴不深的家族,他们一朝过上了好的日子,便以为富贵是燕窝鱼翅、龙肝凤髓,桌上的也是大鱼大肉,无尽珍馐。他们挥金如土,以为自己吃的是富贵滔天,实际上对这些食物毫不在意,毫不珍惜。算起来,连第一种人都不如。”

“我从前家……从前听人说,再然后还有这么一种人,他们或位高权重,或富甲天下,但无论多么好的方子,无论怎样好的手艺,却始终唤不起她们对吃食的热情来。”

沈檀书的一双杏仁眼慢慢睁大。

她真想跟何清沅说,她兄长沈端砚如今就是这样的人,有时难得和他凑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体恤他忙于朝政,想让小厨房的人做点什么他喜欢吃的,打发人去问他,他只会淡淡地说一句“随便”。除了就知道对她说教外,吃饭的时候也不见他有什么表情,着实让人扫兴得很。

说到这一种,何清沅渐渐回忆起从前来。

曾经她因为生病,饮食有诸多忌口。一旦喜欢什么,吃得多了,身边的嬷嬷便要出来阻止她,又怕她积食,又怕她坏了肠胃,归根结底还是害怕她出了什么事情,不敢担责任。食有五味,酸甜苦辣咸,除了苦之外,她哪一样都没能尝到极致,只能羡慕地看着兄弟姐妹们对着食物挑三拣四。他们热热闹闹地说着五胜斋的酱肘子香,采芝斋的糖和点心都好吃,周家的云吞面偷工减料……而那些,对她来说,都分外遥远。

她的记忆里,只有一碗又一碗浓黑的中药,以及那漫长又没有尽头的苦涩。末了,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可以回味的甘甜。

想到这里,何清沅微微垂眸,神色有些黯然,但她又很快打起精神来。

那时候虽然病着,但她看什么都是极有滋味的。

“人吃或不吃,珍惜或不珍惜这些食物,不过都是片刻的功夫。但食材的长成却并非一日之功,更并非一人一物之力,而是天地之养。若说飞禽走兽,它们本在天上飞地上走水里游的,不知道过得多自在,有朝一日却被我们抓来了蒸、炸、烤、煎、烧,然后祭了五脏庙;燕子衔泥,更不知多少才能有这么一小块珍贵的燕窝。若说人之力,这个时节,城外的庄子应该没少有在晒麦谷的,当真是不容易。”

“我想着,我虽然没办法决定吃的人心里怎么想怎么看,但起码我可以趁着食材新鲜饱满之际,尽力把它们做得可口。这样,我就很高兴了。”

沈檀书眨巴了一下眼睛道:“让你这么一说,今晚上我只怕都不好意思吃肉了,连饭都不敢吃了。”

何清沅笑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呢,即便人不去吃,飞禽走兽总要自相残杀。狼要吃羊,鹰要抓兔,都是连皮都不剥,生啖了血肉罢了;谷子若是没人去吃,没人去收,那只能掉在地里腐烂,第二年就是再生,也是和稗草为伍。那才叫真的暴殄天物呢。”

沈檀书道单手托腮,好奇地看着何清沅道:“听你这番话,倒不像是一个小丫鬟能说出来的,倒像是真的见过民间疾苦的人才能想到的呢。”

她这么一说,何清沅也有点糊涂起来。

她以往出门的次数不多,自认从前也不算是多知民间疾苦的人。

“我这、我这也不全是自己想的,好像是、好像是听人说起过一些……”何清沅的眼神微微茫然,在脑海中极力搜索着。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只能摇摇头,含糊地下了个结论,“可能是以前小的时候还在府外,无意中听邻里们说的。”

她以前的丫鬟应该也有穷苦人家出身的,想来是那时候听到了什么,才有了这些念头。

何清沅这样告诉自己,心里才安定下来。

两人说话的功夫,突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大风,刮得地上几本没压紧实的书呼啦一下,犹如张开翅膀的大鸟一样跌跌撞撞地向前飞着。

主仆两人连忙从回廊下跑出来,急急忙忙地把那几本被风吹跑的几本书捡了回来,又重新放在木条下一一压好。

何清沅刚压好一本书,一阵风吹来,一本书从她脚边哗啦一声飞起,纸页迅速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