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昉接过来一目十行,随即眉头紧锁,又细细看了一遍。九娘赶紧走到他身边,看向那信。
信笺上的苏体楷书是九娘再熟悉不过的,时隔多年重新见到,来不及感慨。一眼望去苏瞻字迹略有凝重,想必下笔斟酌再三,胸有犹疑。
信里给赵栩问安,寥寥几笔说了二府各部诸事安顺。随后告知赵栩礼部已拟定诏山陵制度的日期。
先前六月二十先帝禫除,六月二十二从吉,降敕。这些是五月就拟定的日子,一路上赵栩也行禫除、从吉礼,并未耽误,如今早除了孝服,换了素净的常服。
苏瞻所言的是八月二十请谥于南郊,十月二十三奏告及读谥册于福宁殿,十一月八日启菆。十月十五灵驾发引。十一月初六葬永裕陵。这些洋洋洒洒倒写了一整页。
末尾却轻描淡写提起,五皇子赵棣自去了巩义后,每日跪陵请罪反省,前两日中暑昏迷,水米不进,有病危之殆。太皇太后口不能言,终日垂泪。
九娘胸口顿时郁塞难当,不说她和阿昉这么深知苏瞻性子的人,就是赵栩和陈太初也看得出他言下之意。苏瞻是赵栩一力请回朝堂的,更将朝中政事相托,苏昉如今也在赵栩身边做事,可他竟然以祖孙情兄弟情来暗示赵栩应该宽恕赵棣,允许他回京疗养。苏瞻只顾着亲外甥女,竟越俎代庖,提这赵家的家事?他可有想过苏昉情何以堪?
苏昉又看了一遍信,转头见九娘气得眼睛都红了,笑着摇头道:“阿妧痴儿,这有何可气的?”他长身而立,对赵栩深深作揖道:“家父对先姑母追忆甚深,张蕊珠被家父接回家中后,侍奉祖母十分尽力,也令祖母失去阿昕的痛楚略得纾解。恐因她苦苦哀求,家父才略添了两笔。宽之代父亲向殿下请罪。”
赵栩摆了摆手:“你爹爹在阮玉郎赵棣等人手下并无彻骨切肤之痛,对骨肉至亲不愿往坏处想,因此心软不足为奇。这回信便由宽之你代笔吧。他写那些日子,也是在劝谏我早日回京——”
赵栩垂眸看着膝上的纨扇,这是赵瑜生前所用的那柄纨扇,柔仪殿那夜赵瑜递给了他。他忙于国事政事军事哪怕是儿女私情,填得自己无一丝空闲时分,但时时刻刻这柄纨扇都在提醒他家仇未报国恨未消。苏瞻信中的日程,无非是他该回京参加奏告和读谥册之礼,更应该扶灵出殡宫。
然眼前四国之间错综复杂,表面一派祥和,春水之下却已经暗潮汹涌。四国各有内斗,各有结盟,互为利用,互设陷阱,稍有不慎也是万劫不复之地。他又怎能放弃西征,坐等西夏恢复元气卷土重来,又怎能任由女真驰骋北疆。而完颜亮和梁氏的反常行为更令他有一个推测,不回京只怕京城有险。
苏昉和陈太初默默对视了一眼,并未开口。
“六哥——”九娘将苏瞻的信放回赵栩案上,下定了决心,抬头微笑道:“阿妧先前请缨随六哥北上。如今四国和谈已定,阿妧要请缨南归,还望六哥允准。”
赵栩几疑听错,怔怔地看向九娘。
九娘点点头,深深福了一福:“请殿下允准会宁阁司宝女使孟妧即日返京,孟氏九娘愿代殿下侍奉太后娘娘。”
赵栩转瞬已明白了九娘的意思,心中激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