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南京析津府城南外的永平馆内,酒香四溢,盖过了花香。
陈元初的眼睛越喝越亮,从椅子上喝到榻上,从坐着喝到躺着,话越说越多。太初儿时的种种,陈青带着穆娘子归来的事,他和李穆桃如何从死对头变成师兄妹,从了军后每次休沐都去穆家探望傻乎乎的穆辛夷……
“太初,还记得刘家的鸡丝馄饨么?”陈元初伸手往罗汉榻边比了比,笑道:“你们那时候都没这么高,穆辛夷只吃鸡丝,你只吃馄饨。对了,穆辛夷从小眼睛贼大,脸埋在大碗里,眨巴着眼睛看你求你给她点鸡丝,好像那碗长了双吓人的大眼睛。哈哈哈哈。”
陈太初闻言看了一眼双颊赤红,坐在地上背靠着赵栩轮椅的九娘,将手中酒坛口朝下倒了倒,滴下三四滴来。
当年他看到凌家馄饨摊上那埋在大碗里的小脸,一双大眼抬起,眨巴眨巴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就又软又亲切,似乎她一直在等他,要他帮她。
他就那样捡到了幼时的阿妧。
情不知所起?世间原来并没有无缘无故的喜爱……
陈元初又开始念叨穆辛夷傻乎乎吃糖时嘟囔囔的脸颊,还有喜欢赤脚踩水,好好的嫩白脚丫子弄得泥鬼一样,最可气的是还总带着陈太初一起踩。
陈太初一手拍开酒坛泥封,也笑了起来:“这次回秦州,找不到外翁外婆,在院子里她也踩水了。我打了好几十桶水,确实爽快。”
“宽之你说,我是不是对她凶了点?”陈元初伸脚捅了捅躺在自己对面的苏昉。
苏昉可以少喝,也已经半醉,抱着凉凉的酒坛嘀咕道:“不凶——”
“是很凶太凶了。”苏昉睁开眼,尽力看了看陈元初:“早看出来你放不下了,到底你还年轻,她阿姊又是你唯一的心爱之人。”
陈元初蹬了他一脚:“放屁,你可比我小,说得好似你过尽千帆一样,呸。”
“你早就知道李穆桃保住了你的命吧,还保住了你一身功夫。身受生死仇敌的救命之恩,你太苦了。”苏昉叹了口气,陈元初那么不羁的人,却也有死穴命门脆弱之处,倒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赵栩轻轻抚了抚身边人的长发,笑道:“什么苦都是自找的,想那许多能不苦么?除了家人,有什么人值得惦记一辈子的?”
见陈元初陈太初和苏昉三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中蕴含着的轻嘲和笑意,感觉到手下纤细的背因为忍着笑微微颤动着,赵栩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当局者迷,旁观者站着说话不腰疼。看,我坐轮椅,腰果然一点也不疼。还有,阿妧是我家的——人。”
换做是他自己,倘若九娘被阮玉郎掳走回不来,他会变成什么样?倘若九娘选了太初,他又会卑鄙无耻毁约到什么程度?他只是运气够好而已,心底最深的恶不曾被引出来。
苏昉斜眼去看赵栩和九娘:“不管你能不能惦记一辈子,六郎,我可是要看着你这辈子的,你要是敢再娶再纳别的女子。我定会将阿妧接回来。”
赵栩仰首喝了一口酒,眼角越发通红,面色却越发瓷白,整个人妖艳如一株曼陀罗,听了苏昉的话,垂眸看看身边的九娘:“好,那你看仔细了。”他忽地笑起来:“就算阿妧和我置气,也该是她弟弟十一郎或是孟彦弼来接她,哪里轮得到你这个隔房表哥?”
苏昉用力挥了挥手:“你懂什么?阿妧和我娘这么有缘,她就像我的亲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