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林氏被阮玉郎松开后,落入藤床的凹坑之中,想到若是九娘留在家里,若不是张理少和老夫人早有准备,九娘就要被这天杀的贼人轻薄了去,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拼命拽住阮玉郎的宽袖和腰带,大喊了起来:“来人——来人——钱婆婆——”
不是孟妧?明明眉眼身形就是她——!
阮玉郎心一沉,赵栩和孟妧这两只小狐狸竟算准了他会亲自来孟府。
纸帐后的人轻轻落在藤床上,手中断剑招招不离阮玉郎咽喉,却是一个佝偻着腰身的老婆子。
方才丝毫没有听到她的呼吸声,孟家竟然还藏了这么个厉害角色。阮玉郎转念间摆脱了林氏,往外间退去。
钱婆婆伸手将林氏轻轻提了出来,转身往外追去。
阮玉郎已从北窗跃出,直往院墙而去。火把亮起处,十几条人影往这里奔来,无一人出声,十几枝劲箭直扑阮玉郎面门。
阮玉郎劈落躲闪过劲箭,轻飘飘从十多人中穿过,转瞬已跃出内宅院墙,口中唿哨声远远传出。第一甜水巷从北往南疾驰来一匹黑色马儿,长长嘶鸣了一声。
几个起伏,阮玉郎已跃上外院的粉墙,径直宽袖一展,落往马背之上。
钱婆婆追上墙头,见状立刻将手中断剑全力掷出,直奔黑马的眼睛而去。阮玉郎轻松隔开断剑,只觉得胸口一疼,不知道中了什么无声无息而至的暗器,那断剑只是令他分心而已。他催马疾奔,回过头,那佝偻着腰身的老婆子正在墙头上摇晃了几下,似乎站也站不稳。
钱婆婆摩挲着手中的另两枚铜钱,面无表情地跃下墙头,慢慢往家庙方向走去。守了好几夜,她年纪大了,就算白日里睡也补不回来。只是少了一枚铜钱,以后再也不能卜卦了。
五更时分,汴京城的城门开了,秦州城的城门依然紧紧关闭。到了卯时,西陲重城的城门依旧紧闭。伏羲城女墙上的守兵见到慢慢靠近的二十几骑,立刻举起了弓箭,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汴京苏昉苏宽之求见陈太初——”苏昉在马上高声喊道:“家父乃平章军国重事苏瞻,还请替苏某通传一声。”
城头上一阵骚动。
“还请东阁稍等片刻,已去通传了,不得将令,不得打开城门,还请东阁见谅——”城门上一个副将探出半边身子大声喊道。
“无妨——”苏昉拱手抱拳:“多谢了。”他这一路西行,恨不能插翅而飞,奈何骑术实在一般,幸亏有父亲所给的文书,才得到沿途驿站的多方照顾,否则恐怕人没到秦州就已经倒在半路。即便如此,他的腿股早已不是自己的,每日虽然涂许多药,依然疼到麻木。
但这皮肉疼痛也让他心里好受了很多。九娘信里说了那么多,把阿昕遇难归责在她身上,也改变不了阿昕是死在他给的凤鸟玉坠上这个事实。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言行,他按照母亲教导的去读书,读活书,去观察别人,去探索事情,去判断善恶是非。幼时看到王璎的神情,他就认定了她在因为娘亲的逝去而高兴;看到父亲的眼神,他就明白父亲对王璎的确有情意;看到阿妧,他就知道她对自己有满满的善意和亲近之情。他一直是对的,他选择不入仕;他选择要和一人白首到老;他当着父亲的面,揭穿了王璎;他选择去青神寻找母亲的旧迹;他游历四川吐蕃西陲,在张子那里找到了自己余生要为之奋斗的路。他劝阿妧选择陈太初,他劝阿昕退亲遵从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