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搞的?”家文客气地问。
“心脏不好,走路都带喘。”敏子说。
“听说话声音还好,中气挺足。”家文说。
挂了电话,好一会儿,也不见敏子发号码过来。八成敏子又去这儿汇报那儿汇报,因为太多年没通电话,实在是新闻。家文不想等,又打电话过去问怎么还没发来。敏子连声说好好好,马上。一会儿,终于发过来。
家文打过去给小健,说了立碑的事,让他带路。小健也没二话,约了时间,在山底下见面。
是日,家文和家丽约好一起上山。山脚下的路口,家文搀着家丽,远远地,有人骑个电动车驶来,到跟前停住,下车。家文看了吓了一跳,小健老多了,又胖,也难怪,他原本就跟卫国年纪相仿,头发白了许多。小健叫了声文姨,又跟家丽打招呼。三个人一同上山。
小健走在前头,家文看他一条腿一点一点,好像是做事的时候受了点工伤。她有一次在街上遇到大兰子听她说过。到半山腰,指认了位置,三个人就下山,一路没有话,家文没问小云小磊怎么样,小健也没问光明如何,曾经在一幢房子下生活的人,早已被命运的大潮冲得七零八散,好多事情,不用问,风霜都写在脸上,瞧上一眼,已经了然于胸。办完事,下到山脚,家丽、家文不忘客气,说到矿务局附近小饭店吃个饭。小健说还有事,骑着电动车走了。
原本就是虚客套,他也知趣。在一起吃饭,说什么呢?说卫国?说这些年的变化?有什么意义。一切点到为止,云淡风轻。避免尴尬,也给彼此留了面子。
家丽对家文说:“老了。”是说小健。
“怎么能不老。”家文苦笑,“俺俩都多大了。”
“出体力的,不容易。”家丽评价。
“所以北头那房子,我们也就不提了,给他住吧。”家文说。那房子按说有光明一份。
家丽说:“就当积德,那房子能干吗,卖不能卖,租不能租,让你去住你都不去,北头不开发了,成个死角。”
位置确定,家文便请了力工把从外地刻好的碑运到卫国坟头,搞好弄好,烧了纸,叨咕叨咕。拍了照片,发给光明。光明远在上海,看到照片,心中百感交集。
看碑上的日期,才赫然觉得,原来爸已经走了那么多年。陈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算来算去,姓陈的也只有两个孃孃和他。考虑再三,他打算给大孃、二孃打个电话,知会一下立碑的事。他找智子要了号码,先给春华拨过去,不联系也有年头。
电话一通,刚问声好,只听到春华一声大喊:“我的孩!你一个人在上海怎么办?”
光明听了不高兴。什么怎么办,求学工作,正常日子,无非是房价高,生活艰难,你又帮不上忙,何苦大惊小怪。
再说立碑的事。春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忙着说自己的:“哎,你看看,我也不会打电话,打不好手机。”意思是这些年没通电话不是不关心你,是不会打电话。光明听了好笑。多么荒诞的理由。人生前途,大家原本就是各走各路,没打电话,他并无责怪,也全然理解,这就是人性。人免不了自私,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编出一个“不会打电话”的理由来,未免太过虚伪。光明觉得无话可说了。
匆匆挂断,再给春荣打。她年纪大,性子又钝,聊了几句,始终对不上点,只能是交代清楚,作罢。
该说的都说完了。光明一个人坐在写字桌前,手机上还显示着卫国的碑的照片,不免发怔。他忽然觉得卫国走得早对他自己来说,也未必全然是件坏事。
掰开手机壳,里头压着张黑白一寸小照,是卫国年轻时候。他永远年轻,死的时候不过三十几岁,不必经历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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