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了点榆树钱子,尝尝鲜。”朱德启老婆递上。美心不客气,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太太一招眼,大概知道她有事相求,便让美心从里屋拿个小凳子。她自己坐椅子,一高一低说话。“老了,小凳子坐着拗得慌。”老太太笑着给自己找理由。其实她只是想要个“睥睨”的视角,有优越感。
三个人闲说了一会儿身体、天气、吃的用的。
朱德启老婆才问:“家丽呢?”
美心笑道:“一早就出去了,跟她那个对象。”
朱德启老婆连忙说:“就是那个武装部的?”坏事传千里,好事也能传千里。老太太满足,笑呵呵地:“对,武装部的。”
“这就算定下来了?”朱德启老婆斜着眼。
“定下来了。”美心光荣。
“哎呀,家丽还是有本事,记得不,胡瞎子算过命,说她如果在战争年代,起码就是个连长,我看和平年代也一样嘛,找个连长对象不就得了,有本事。”朱德启老婆一个劲戴高帽,“找个武装部的,自然比找老汤家那小子划算多了。”
美心打了她一下:“可别乱说,是汤家那小子死追我们家丽,烦都烦死,怎么就没个眉眼高低。”朱德启老婆忽然小声,鬼鬼祟祟:“说现在还在家里闹呢,对秋芳也冷冷淡淡。”
“不说这个。”美心手一挥。老太太毕竟老于世故,见火候差不多,便问:“她朱嫂,今儿个来,有事?”
朱德启家的笑得眉眼凑到一块儿,“你别说,还真有。”说着掏出一张一寸小照片,手心托着,送到老太太眼前,“愁死了。你看看,我们家大丫头,年纪不小了,好像比家丽还大点月份,没个对象。”
美心捏起照片,对着光,仔细瞅了一番:“挺俊。”当然是瞎话。朱燕子是三街四巷有名的丑姑娘。朱德启老婆忙道:“我们家燕子,细看好看,得细看。”
老太太问:“她朱嫂,你的意思是?”
朱德启老婆于是掰开了说:“我是说,你们毕竟人面广,女婿又在部队武装部,那里头还不都是干部,都是军人,我就想看看能不能托家丽,哦不对,托你们二位厉害人物,帮我们家燕子留意留意,你说这街坊四邻住了那么长时间,关系一直不错,以后要是再找了军人,那就都是军属,亲上加亲紧密合作……”美心犀利,打断她:“她朱嫂,你是不错,但你们家老朱对常胜好像有点不满。”
朱德启家的一拍大腿,喝道:“他就是脑子糊涂,没有立场,其实没有坏心,就是容易被别人带着走,你放心,老朱他早改了,批林批孔认真学习,以后咱们就是统一战线,不存在敌对。”
老太太和美心对看。尽在不言中。
“行,等家丽回来我帮你问问。”美心接过照片。
“代问家丽好。”朱德启老婆还是罕眉耷眼的。
等来客一出院门。美心站起来,手抚前胸,顺气:“哎呀,舒坦,怎么就这么舒坦。”有了这个“半子”,何家脸面大长,抬头挺胸。“也有求到我的一天,哼!”
随手把小照片往灰桶里一丢,美心拍拍手。老太太见了,走过去捡起来,吹吹灰:“别作孽,大人可恶,孩子无辜,做什么事都别做得太绝,留一步,给自己也给别人。”
美心道:“妈,你这可是两条路线两个标准啊,汤家也是大人可恶,孩子怎么就不无辜了?换到朱家,孩子就无辜了。”老太太叹气:“跟汤家,是几辈子的仇疙瘩,解都解不开,唉,幸好幸好,来了个建国,当初跟为民分开,我就说哎呀我的家丽啊,家丽怎么办,现在好了,各就各位各得其所。不过,委屈了秋芳这孩子。”
“那也是秋芳愿意的。”美心道。正说着,刘妈来借酱油。因为孩子的事,两家好一阵不走动。如今家丽尘埃落定,刘妈才又主动恢复邦交。美心去拿酱油。老太太探刘妈的话:“秋芳现在还不怎么回来?”刘妈道:“一个礼拜回来一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婚订了,我就当这个女儿没养。”当然是赌气的话。
老太太劝:“汤家跟我们何家有过节,跟你们老张家该怎么还怎么,汤家两口子对人虽然苛刻,但我看对秋芳还不错,你这一步算走对了。”刘妈一贯心气高,但丈夫去世,又摊上那么个“丑闻”,她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争荣夸耀的心早淡了。汤家愿意结亲,一来为她减轻负担,二来姐姐嫁得好,以后能多帮衬帮衬兄弟。她将来还是指靠儿子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