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衍坐在紫檀木雕花麒麟座上,眼神淡漠地看着一幕,仿佛事不关己似的,但平日温和可亲的人这两日骤然沉默冰冷了许多,本就不是一件寻常事。他没有拦着这个女人说话,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告状……

刘琛看向慕明华,沉声道:“你冒死击鼓,有何冤情要诉?”

慕明华叩了下头,哑声道:“贱妾要状告一人,那人贪赃枉法、纵奴行凶、欺压良民、无恶不作!”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慕明华的话而一点点提起来,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定王。

慕明华声嘶力竭道:“那人便是——永定县县令,庄文峰!”

刘衍眉梢一动,目光这才落在了慕明华身上。

殿中响起了“咦”的一声,随即不少人松了口气,刘琛便是其中之一,但他心中更是好奇。

“你是他的妾侍,却要告他?”

慕明华道:“正因为贱妾是他的妾侍,才知道他私底下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残害了多少百姓。贱妾虽未读过书,但也有良知,不能看他继续为非作歹,祸国殃民……”

刘琛道:“你可有证据?”

慕明华颤抖着从怀中抽出一本册子,立刻有宦官上前接过,检视一番确认没有危险,这才上呈。

“这本账册,记载了庄文峰行贿受贿的记录,除此之外,他还勾结富商,放印子钱,破家灭户,强占民田,杀人放火……”慕明华说到此处终于支撑不住,脑袋一沉晕倒在地。

刘琛翻看手中账册,脸色越来越难看,捏着账册的十指指节泛白,最终怒喝一声,将账簿扔向殿下之人。

“庄自贤!你这个老贼!”

账册落在庄自贤脚下,他却没有勇气去捡,整个人软倒在地,晕厥了过去。

庄县令的账簿里何止牵涉了庄自贤一人,刘琛当即冷着脸念出了几个名字,着令殿前侍卫带下去,由大理寺严加审查。

而奄奄一息的慕明华作为重要证人,被带去了太医院接受诊治,刘琛下令太医院务必保住她的性命。

“竟然会是这样……”

“慕氏为何会出卖自己的丈夫?”

“莫非是定王胁迫……”

几名官员压低了声音议论,忽然见沈惊鸿远远走来,当即收声微笑道:“沈大人,看你这方向,莫非又是陛下召见?”

沈惊鸿面带微笑,朝几位官员点了点头:“正是。”

沈惊鸿年轻有为,深得刘琛信重,朝中官员多少想和他交好,以便从他口中打听陛下的心意。

“陛下召见,可是为了御史中丞受贿之事?”一人低声道,“登闻鼓数十年一响,陛下龙颜大怒,此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沈惊鸿剑眉星目,笑容却温和谦逊:“陛下勤政爱民,那庄文峰上欺朝廷,下压百姓,连慕氏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大义灭亲,更何况陛下?我等臣子,只需忠君爱国,问心无愧,其余之事,便无需多虑了。”

沈惊鸿说罢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余下几名官员面面相觑。

庄文峰不过是一个县令,即便贪赃枉法,也不过影响一县之地,谁能想到慕氏竟如此大胆,把此事闹得满城皆知,牵连了朝中数名大员,眼下不独是被抓进去了的官员,其余与庄自贤有所勾连的官员也都人人自危,生怕庄自贤在狱中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

慕明华是在苦涩而浓郁的药味中醒来的,她趴在床上,底下垫了几层褥子,房间里烧着两个大火炉,外间的风雪一点都不能侵入。臀上的伤已经被女医仔细上过药了,但一阵阵的剧痛仍让她难以自抑地发出呻吟,她紧紧咬着自己的袖子,痛苦地深呼吸着。

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拈着一粒药丸送到她嘴边。

“这药可以缓解几分疼痛。”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慕明华倏地一僵,没有转头去看,也没有张口。

“我没想到,你会伤成这样。”慕灼华轻轻叹了一声,在床边挨着慕明华坐下,“我只是让你回去取账簿,你只要将账簿交给吏部就够了,何须去敲登闻鼓?”

慕明华垂下眼,死死盯着自己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说:“三千两,太少了。”

慕明华被定王府的侍卫带走时,身上带着伤。庄文峰打她向来不留余力,她的脸上肿了一片,但身上的伤更加痛。

庄文峰被关在她旁边的大牢里,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了墙角。慕明华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呆呆看着桥上幽幽的灯火。这微弱的光照不亮京兆尹的大牢,也带不来丝毫的暖意。

庄文峰半夜里醒来了一回,人却哑了,他起先疯狂地踹着牢门,一脸惊恐和愤怒地啊啊大叫,不过片刻便又跪倒在地,抱着头颅又哭又笑,状若癫狂。慕明华皱着眉头看了许久,庄文峰才意识到旁边牢房里有人,他猛地扑了过来,恶狠狠地瞪着慕明华,将木栏拍得啪啪作响。慕明华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忽然想到他不能跑过来打他了,她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庄文峰的动静惊动了牢头,来了一个面相凶狠的差役,手上拿了根粗长的棍子,打开牢门将庄文峰打了一顿,将他打得再度晕死过去,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慕灼华就是这时进的牢房。

慕明华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牢房门口的身影,她们姐妹二人在一起住了十几年,即便分别一年,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斗篷下的轮廓。

“七姐姐……”慕明华哑声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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