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庄家已经闹成了一团。
庄县令这番上京,他的族叔庄自贤已经为他打点好了一切,将他调任江陵知府,他来定京参与吏部考绩只是走个过场,离开之后便要去江陵上任,因此他收拾了在淮州捞了的十万两,还有妻妾老母,家中下人,举家来到了定京。
庄自贤在定京外有一处庄园,便让庄县令的家眷在那儿安置了,只庄县令本人带着个宠妾准备参加吏部考绩,却没想到遭遇这番横祸。庄老夫人年轻守寡,拉扯着这么一个独子长大,她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一听说庄县令得罪了定王被打入大牢,登时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又哭又闹,让下人准备了马车,带着一家老小到了庄自贤府上哭闹。
庄老夫人撒泼似的坐倒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嚎道:“二叔啊,文峰可是你大哥唯一的儿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难道忘了你有如今的官位是谁提拔你的吗!”
文峰便是庄县令的表字。
庄自贤今日早朝上被刘衍毫不留情地驳了面子,此刻一脸阴沉,听了庄老夫人的话火气顿时噌噌往外冒。他冷笑拂袖道:“我有今日地位,自然是因为尽忠职守,奉公守法,你那个好儿子,又是干了什么事会让定王亲自出手拿他!”
庄自贤也是科举为官,只是会试殿试名次不佳,被外放了许多年,得了庄县令之父的提携打点,才能调回到京中,他谨慎行事,钻研了这么多年,才能混到御史中丞这个位置上,他素来行事低调,与人为善,虽没有大功却也不曾犯下大错,但今日却为了庄县令之事莫名得罪了定王,这让他心中惶恐不安,又气愤难当。
庄老夫人从地上滚了起来,大骂道:“我儿子刚进京能做什么坏事,早听说那个定王权倾朝野,嚣张霸道,他仗势欺人难道是我儿子的错吗!我看你分明是怕了人家的权势不敢出头,你、你这是不念亲情!枉我家夫君生前对你多番关照,如今是人走茶凉了啊!”
说着又号丧了起来。
庄自贤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恨不得将这个无知泼妇赶出去,但论着辈分他得叫对方一声大嫂,庄氏一族向来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当年他们夫妻对他有恩,如今他要是不帮忙还将人赶走,别说庄氏一族不能容他,就是朝中官员也要在背后笑话他。
他如今是骑虎难下啊!
庄县令深吸了两口气,平复情绪方缓缓道:“大嫂,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文峰究竟因何得罪了定王。”
庄老夫人怒道:“京兆尹的人不让人探监,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凭着庄自贤对定王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会无理闹事,欺压良民的人。庄文峰虽然远在淮州,但对自己这个侄子的性格为人,他多少是有些了解的。庄文峰的父亲当年最高做到三品官,后来因病死在了任上,按着陈国的恩荫制,他唯一的儿子便能入国子监读书,之后入朝为官。庄文峰不是个能静心读书的人,靠着庄自贤的周旋才谋了个外放县令的官职。淮州乃是富庶之地,在那里当县令算是个好差事。这些年来,逢年过节庄文峰就会送一批礼到庄自贤府中,少则三五百两,多则上千两,一个县令一年能有多少俸禄,可想而知他私底下捞了多少民脂民膏。
只是庄文峰固然不是个好官,又和定王能扯上什么关系?定王如果有他鱼肉百姓的罪证,又为什么只是将人关押,却不当堂审判?
庄自贤本能地不想搅入浑水之中。他如今五十余岁,大感精力不如从前,打算趁着明年年初的京察便致仕,依着恩荫制,他膝下一子可以为官,他已经和吏部打好了关系,到时候给自己的嫡长子谋个好差事,若是这时候把定王得罪狠了,他自己的、他儿子的、他满门的荣华富贵,可就要泡汤了。
庄自贤的三角眼扫过眼前撒泼的庄老夫人,挤出一丝笑容道:“大嫂莫急,就算是议政王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把朝廷命官关进大牢,你我耐心等待几日,京兆尹必有答复。”
“呸!敢情被抓的不是你儿子!我儿子还在牢里受苦呢,他没受过苦,怎么熬得住啊!万一定王让人在牢里严刑拷打……”庄老夫人一个哆嗦,发出更加尖锐的哭嚎声。
庄自贤嫌恶地后退了一步,忍着火气道:“大嫂,你在我这儿闹也不是办法,此事干系重大,我总需要几日时间查清楚,才好想一个万全之策。”
庄老夫人如何听不出来他的推脱之意,骂骂咧咧了许久,才由着媳妇郭氏扶着上了马车,回到城外的庄园里。郭氏是个病弱瘦削的女子,对婆母素来畏惧,一路上由着她骂,一声不敢吭。
一行人回到庄园,便看到面容憔悴的慕明华站在院子里,庄老夫人怒从心头起,登时快跑了两步上前,一巴掌狠狠打在了慕明华脸上,慕明华被打翻在地,发髻被打散,左脸顿时红肿了起来,缓缓浮现出五个指痕。
“贱人!你还有脸回来!”庄老夫人颤巍巍地指着倒在地上的慕明华,破口大骂道,“文峰是带着你出门的,为何他被抓了,你却回来了!”
慕明华脸上表情呆呆的,耳中一片嗡鸣,看着庄老夫人指手画脚大骂,一时间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庄老夫人又气又急,抬脚就踹在她心窝。
郭氏吓了一跳,本能地就想跑,却也不敢跑,后退了两步避开庄老夫人的怒火,只怕火烧到自己身上。一众下人也是躲在附近压低了脑袋,想逃不敢逃。
慕明华心窝被踹了一脚,痛得眼前发黑,身上背上又挨了几脚,许久才平缓了过来。
“贱妾……不知……咳咳……”慕明华咳了几声,嗓音又干又哑,伏在地上缓缓道,“老爷被抓之时……贱妾在屋子里……”
庄老夫人厉声问道:“那你和文峰被关在一起,他没有和你说起原因吗?为何他被关着,你却被放了出来!”
慕明华气若游丝道:“老爷被定王打伤了,说不出话了……”
庄老夫人闻言,揪住了心口踉跄两步,凄厉喊道:“他、他竟把我儿打成这副模样!天子脚下,欺压朝廷命官,他定王眼里还有王法吗!”
庄县令的妻子低声道:“婆婆,您小心身子,别气坏了……”
庄老夫人推开想要扶她的媳妇,气得满脸通红:“你也是个没用的,若是你能拴住文峰的心,他何至于宠爱这个丧门星,累得自己坐牢!”
庄老夫人年轻守寡,和自己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最是看不惯那些妖妖娆娆勾引她儿子的女人。自打慕明华进门她看着就不喜欢,虽说长得不算妖媚,却一看就是个有心眼的,庄老夫人明里暗里没少给她苦头吃。庄县令对自己的寡母也是十分敬畏,从来不会替慕明华出头,反而会打骂慕明华讨自己的母亲欢心。
庄县令带慕明华进京,庄老夫人本就是反对的,如今出了事,更是将一切都怪罪到了慕明华头上,连声踹骂她是丧门星,又摇着头连声道:“不行,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救我儿,庄自贤那老贼贪生怕死,不念旧情,是指望不上了。这定京咱们还能指望谁,谁才能镇得住这定王?”
郭氏讷讷道:“定王位高权重,能镇得住他的,也只有当今陛下了吧。”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庄老夫人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浑浊的老眼一亮,大叫道:“对!就去找陛下!找陛下主持公道!”
旁边下人还当她是疯了,她却冷笑道:“我明日早朝就去敲登闻鼓!”
众人一听,顿时吓呆了。若自认有天大冤情,便可敲登闻鼓,一旦敲动了登闻鼓,便能上达天听,陛下会亲自过问案情。
但登闻鼓又岂是轻易能敲的,为防止泼皮无赖无事乱敲惊扰圣驾,陈国律令,敲登闻鼓者,先受三十廷杖!
郭氏颤声道:“婆婆,敲登闻鼓得受三十杖,您如何承受得住啊!”
庄老夫人冷笑一声,目光缓缓落在慕明华身上。
“让她去!”
慕明华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庄老夫人残酷的面容,她眼中的光缓缓黯淡了下去。
庄老夫人道:“你若能救出老爷,就是大功一件,日后这庄家主母之位,就交由你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