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等了几日,别说人影,音讯也无,阮家派人去打听了才知道,国公送寿安长公主灵柩去西陵安葬。
齐安郡主怒极反笑,“好,往后也不必再麻烦他燕国公了,这个女儿,我不是养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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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半月,他回来后,来阮家接她回家,阮家大门紧闭,敲了几次的门,阮家都没人来应。
这事传扬了出去,朝中同僚笑话他,又出主意,“要等等,现在在气头上是不成的,等气消了,再去赌咒发誓。”
他点头,心里想,成欢从不是个真的会对他发脾气的人,想必是岳母不高兴了,好久没回家了,让她多陪陪母亲也是好的。
也因为如此,阮家出事的消息,他竟然还是从外头听来的,再见到成欢,是在病床上。
那一晚,她爹将她母亲刺死了,一连十七刀,刀刀致命。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行都,薛益赶去阮府,下人竟然还要拦,他想到她当下不知如何,顿时怒起,“让开!”
下人倒也不是咄咄逼人,而是面露难色,“姑爷息怒,这是县主的命令。”
她不想见他。
薛益只得回了国公府,那一晚如何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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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出事的那一晚,因为就在家中,成欢赶去时,亲眼看到了母亲的惨状。
血流了半屋子,母亲躺在那里,背后都还看得见血窟窿。
人已经气绝多时,成欢走进去,一跨过门槛,腿一软,人已经栽倒在地。
等醒来,等着她的却又是父亲已自缢的消息。
她愣愣坐了一会儿,起身时,还是身后的丫鬟看见了床褥对她道,“县主,你怎么,怎么流血了。”
孩子没了。
好在月份小,她都没觉得有多痛,她自小跟师父学武吃苦吃惯了,便也觉得那痛竟然没什么。
母亲惨死在面前,这点痛能算什么呢?
可怜的是,她在这一晚,竟然接连失去了三个至亲。
她扶病为母亲守灵,又在灵前晕厥过去,醒来是在自己卧房内,应当是下人将她扶了回来。
她总是逞强,孩子没了,是她的错。
没多会儿,门上传来敲门声,她以为是下人,便没应声,谁知又过了好一会儿,那敲门声又起,她微愠,“谁?”
门没落栓,被从外推开,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她坐起身愣愣看着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上前,看着她心疼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个样子了……”他轻叹。
什么样子了?她从未照过镜子。
“你怎么进来了?”她记的她吩咐过下人,暂时不想见他。
他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道,“越墙而入。”
换从前,她一准要大笑出声来,可这会儿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你走吧,这是我的家事。”
他一愕,“说什么胡话,你的家事难道不是我的家事?”
“不敢。”她虚弱地道,嗓子沙哑。
“我知道,我去了西陵,你生气了……”
他正说着,她忽地盯着他,“我不该生气么,薛益?”
那声音绵软无力,却又透着一股子悲凉。
下人此时在外头敲门,她应了一声,下人便禀,“公子和二小姐去了郡主灵前,说是要祭拜。”
成欢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她一把推开薛益,却走到一旁拿起那柄长刀。
薛益一惊,要去拉她,“成欢,你这是做什么?”
她反手就推他后推几步,她是秦风立的徒弟,就算这个地步,照样不输给谁。
她快步走出去,将门一合,干脆利落地落了锁。
“薛益,等我解决好了我的家事,再来说你我的事。”
薛益知道些阮家的事,她母亲齐安郡主是官家长姐,可当年,也不过是旧都里的一个质子,赵家落魄得和一般豪门大族都没法比。
阮家行商,成欢的外祖父贪图阮家钱财,便把女儿嫁了过去。
后来她外祖父因为赵持盈的原因病死了,得罪了先帝,她母亲在阮家的日子有多难过可想而知,成欢的哥哥就是那时候重病后无人照管才去的。
谁知道呢,竟然有一天,赵誉被官家收为养子,再后来,及帝位。
她母亲受封郡主,阮家只能仰其鼻息,她母亲因为过去在阮家受辱,翻身之后治得一家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她父亲处处入低做小,寻常只如一个下人般,他跟小妾生了一子一女,齐安郡主无子,小妾就一直暗地撺掇他将阮家的家当都留给儿子。
成欢一向就不将那两个弟弟妹妹当家人,如今这一去,不知要闹出什么,他也顾不得,抬头去踹门,踹了好一会儿,门锁都整个踹掉了下去。
等他赶去灵堂,只看到一屋子的人都跪在了地上。
原来是官家赶到。
官家将成欢抱在怀中,“别怕,还有舅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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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成欢再回到国公府,确实和薛益提了和离的事。
他自然以为她只是一时闹脾气,本想好好陪陪她哄哄她,谁知又被官家调到北边御敌。
他是从北边回来的,熟悉北朝军中事务,官家有这样的打算不足为奇。
出发前,他每天都会去阮家看她,她倒不会像之前那样闭门不见,只是见了,也不会再同他说什么。
不久之后,大军开拔,薛益等来等去,究竟没有等到那个来为自己送行的人。
凉州的战火是北朝有意为之,两边何谈一直没能谈妥,他们便趁机进攻凉州,好再何谈时再多些筹码。
这样战事便没办法很快结束,在军中的日子自然艰苦,底下的士兵常看到薛大人一个人摩挲着佩剑,不知在想着什么。
战事时起时歇,这正是北朝的伎俩,就在西边拖着。
这么久了,连军中的士兵都有好些人能收到家里送来的家书,可薛益等着等着,始终都没有一封从行都送来给他的信。
夜里帐外寒风呼啸,他枕剑而卧时总是想着,这个时刻,她又在做什么呢。
她是不是,也在等着他回家。
这一日,薛益终于收到了行都送来的信,士兵将那封信送到他军帐时,那士兵第一次看到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薛大人,脸上竟露出既激动又紧张的神情。
连正在他帐中的邓威将军也笑话,“薛大人想夫人想得紧了是不是?”
可谁都看得到,在拆开了信后,薛益的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了?”邓威疑惑。
薛益随即将那信纸折了起来,明显不想让人瞧见内容。
邓威见他脸色极差,便宽慰道,“这么久不回家,弟妹怨你了吧,是这样的,等时间再长些,她就舍不得怨你了,只盼着你早些回去。”
薛益目光沉重,声音低哑,“是我叫她受委屈了。”
那信是和离书,他人还在北边,怎么就能有了盖了官府印章的和离书。
忽又想到,她必定是求得了官家的同意。官家如今更疼惜她,她若执意苦求,官家必然会让步。
等邓威一走,他便又翻出那封信。
除了和离书,多的一个字都没有。
他将那一纸离书捏进手中,一只拳头砰地锤在桌上,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一刻,胸中涌动着千万种情绪,愤怒,不甘,愧疚,一重重的涌上来。
更多的,却是恨不能马上回到行都,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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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谈终于达成,西边北朝也撤了军,他与邓威终于可以率兵回朝,可此时,距离他收到那封和离书,都已经过去了半年。
一路上邓威早就看出他的心神不宁,“我看老弟你这样子是恨不能插了翅膀飞回去了,急什么,马上就能见到弟妹了。”
他苦笑着答,“从没有分开这么久过,从前若是不在一处,总担心她挂念自己,可如今才知道……”
他一句话没说话,只长叹了一声。
邓威又笑,“老弟你完了,瞧你这般模样,看来是要被夫人捏得死死的了。”
他黯然地想,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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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年多再回到国公府,第一件事是问下人夫人可回来过,下人点头,他刚心下一喜,就听到下人说,“夫人来将她的物件全都搬回去了。”
他赶去阮家,却被告知成欢早已不住在阮府。
阮家的下人自然也不敢对国公爷严词厉色,只能告诉他,县主早已被官家收为养女,如今封了公主,官家早就降旨辟了公主府,如今公主殿下自然是在公主府里。
薛益这才知道,自己离开的一年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进宫面圣时,临走前官家将他留住,私底下对他提及了他与成欢的婚事。
“那丫头是铁了心,怪朕从前考虑不周,你们夫妻既然不睦,朕便也应了她的请求,想来你也是愿意的。”
薛益知道,官家是金口玉言,自然没有收回成命之说。
此刻便道,“陛下,在臣心中,她永远都是臣妻,不论做什么,臣一定会求得她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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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了几次公主府,府上下人只说殿下不在府上,去了庄子里。
次次去次次如此,薛益也知道是她不肯见自己罢了。
终于见到她,是在岐国公府上。
岐国公新添的孙儿满月,于府上设宴,却没有帖子送到燕国公府,是明显没想要邀请他。
薛益却不管不顾厚着脸皮登门。
岐国公是她舅舅,她堂兄有子她自然会赶去,可等去了才想起,女眷都在后院里,宾客则在偏厅,根本没机会碰上。
岐国公见了他,也客客气气地叫一声燕国公,却不是外甥女婿,薛益苦笑,却仍称岐国公为“舅父”。
谁知岐国公一点脸面也不留,当即当着众人道,“使不得,如今灵毓与国公早没了干系,我可当不起这声舅父,还盼着国公早日觅得佳配。”
言辞并非咄咄逼人,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那不是要说给他听的,是要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宾客们陆续告辞,岐国公本就不愿见到薛益,却见他始终不走,心里也有些恼怒。
以他从前对薛益的了解,原不是这样死皮赖脸的人。
忽然,有下人匆忙来禀报,本是小声在岐国公耳边说的,可岐国公性子急,脱口道,“什么,后院花架子塌了?伤着人没有?”
那下人便答,“有人被压在了下头,还在救人。”
岐国公正准备往后院赶,就见薛益已经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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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欢本抱着小侄儿,那花架子倒的时候她离得远,但那哗啦一声很响,周围一片惊叫声,大家乱做了一团。
她也被吓了一跳,她不会抱孩子,看到小侄儿可爱得紧一时手痒,这会儿赶紧递给嫂嫂。
人家见花架子倒了都往旁避开,她则一边往前面赶一边问,“有没有人压在里边?”
有几个下人被压住了,自然犯不上主子们上前,就只有她,怕出什么人命,情急之下冲上去想要搭把手。
她刚上去,就听到身后一声呼喝,“成欢!”
她闻声回头,就见一个人拨开了众人,直直冲她而来。
薛益拉住了她,然后焦急地上下打量,他跑得太急了,还有些气喘,见她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嘴上却问,“没伤到吧?”
她有些愣,毕竟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他去了一趟凉州,变了许多,更黑了,整个人却也更加英挺,看着反倒像更加年轻了。
她不答话,还是她一个表姐答道,“没事儿没事儿,成欢离得远,她只帮着去救人罢了。”
他却伴着脸,“你往前凑干嘛?多危险不知道么?”
他在军中待了一年,嗓门不自觉都变大了许多,她闻言反手一推,自己也后退几步,“要你管!你凶我做什么?”
这会儿岐国公也赶到了,一边吩咐下人救人整理现场,一边还不忘让人请燕国公去偏厅。
薛益却置若罔闻,只盯着成欢,上前几步,声音和神情都软了下来,“是我刚刚语气不够好,成欢,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她却退得更远,“不必了,大家还是避些嫌吧。”
他再有怨言又哪里敢发作,近乎低声下气地道,“你生我气的话,换个法子罚我好不好?”
“薛益,”她也缓和了神色,甚至还对他笑了笑,“咱们好聚好散吧。”
他还准备再说,岐国公便已经亲自来请他了,眼见着要闹得僵了,她便转身离去。
“夫人,”他在身后喊道,“那和离书我不认,你永远是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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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旧躲着他,人是见不到了,他竟然把注意打到太子赵英身上。
赵英和成欢亲厚得像亲姐弟一般,薛益又曾是赵英的授课师傅。
赵英固然知道姐姐想要与姐夫和离,可薛先生只是托他带封信给姐姐,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等薛益再次去到东宫,赵英苦着脸道,“先生,你可别再为难我了,阿姐把我狠狠骂了一通,也不肯再见我了。”
薛益眼神一黯,“那信呢,她看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