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冬后,即便是在南边的临邺,风也变得紧了,寒气渐渐弥漫开来,好在终于是过了秋雨的时节,不再成日湿漉漉的,天晴的日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持盈到南内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赵英还在听课,她是特意提早过来的,也不敢扰到侍讲的师傅授课,便只站在廊下的窗扉外等着。
那窗格子被支起了一半,她微微俯下身,便从空当处看到了里头的情形。
出乎她意料的,赵英此刻正认真听着侍讲的讲授,这倒还真是难得,依着孩子的习性,哪里是坐得住的,如今却越来越懂事了。
持盈看着,不自觉嘴角便微微扬了起来。
却不知此刻的这一幕正好落入了远处某双眼睛里。
黄平正低着头跟在赵誉身后,正好好走着,不料赵誉忽的停了脚步,他险些没反应过来,差点就要撞到官家的身上,吓了一跳。
抬眼一看,才明白为何官家要止步了。
远处廊下站着的那个清清瘦瘦的身影,不正是寿安长公主么。
寿安长公主是官家的族妹,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可如今两人真正的关系,满天下却也没几人知晓。
黄平是御前领班,是赵誉身侧最信任的内侍,自然明白为何此刻官家会看着寿安长公主失了神。
他此刻见了也是心中暗叹,一个是九五至尊,大虞朝的官家,一个又是堂堂公主,崇宁帝的帝姬,这份纠葛怕是这天底下最荒谬的缘分了。看着都是顶尊贵的身份,站在至高无上的地方,可两个人之间隔着的风雨,怕也是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了。
赵誉此刻心里却更多的是欢喜。
他已许久没见她笑过了,哪怕只是眼前这浅浅弯起的嘴角,她也是吝于在他面前展露的。
她今日穿了一身玉色的袄裙,外面罩了件雪白的斗篷,像雪色中的一点细蕊,格外惹人怜惜。那兜帽坠在身后,头上挽了个素素的发髻,发间只插了一支嵌碧玺做成海棠花样式的簪子,花下坠着一挂细珍珠串成的流苏,就那么微微晃在她耳侧,几乎要与她那莹白的肤色融为一体了。
他不敢走近,不愿打断眼前的光景,这片刻的温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是持盈身后的阿棠先发现了远处的赵誉,果然,等持盈抬了头转过脸来,与他遥遥相望时,嘴角的笑意就已经收敛得干净了。
她也没有什么反应,极快地转了目光,只如没有看到过他一般,赵誉无奈,只得走上前去。
屋里的侍讲翰林已经授完了今日的课,赵英对着师傅行了个端正的礼,出来时才发觉父亲与姑姑竟都在外头。
赵誉日理万机,没有什么时间会来这看他听课,他只以为父亲这又是要来抓自己的小辫子,心里有些发虚。
他自然是不明白父亲是为谁而来的。
正在他以为父亲怕是要查问自己功课,忙给持盈使求救的眼色时,却听到赵誉吩咐他身后的宫人:“先送嘉王回北内。”
赵英蓦地睁大了眼,有些惊讶,随即心里松了口气,有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持盈上前,牵过他的手,对着赵誉淡淡道,“持盈告退。”
她是对着他开口,可说话时目光却并未与他对视,故意避着似的。
赵誉如何不明白,这些时日她一向如此,他也懒得再计较,只看着她轻声道,“你留下,让孩子先回去便是,我有话要同你讲。”
他既这样说了,持盈总不好就这么明晃晃的抗旨不尊,便只能默默留在原处。
赵英被宫人送走了,黄平与阿棠等人也识趣地退得远了些,赵誉走到持盈身侧,伸手去握她的手。
可她下意识地就挣脱开来,脸上登时就红了,左右看了看,蹙起低声眉头道,“请陛下自重!”
她不知道,其实他挺爱看她这幅模样的,又羞又怯,含着一点恼意,眼睛里的水光要淌出来了似的,亮晶晶的。
“你怕什么,不过几个宫人罢了。”他不以为意地道。
“陛下可以不畏人言,我却惜命得很,求陛下也留我一条生路。”
赵誉停了脚步,看了她一眼,什么也不说,又伸手将她的腕子握住,再与她十指紧扣。
他掂量了力道,既不会真握疼了她,却又不容她再挣脱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