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在清思殿起了争执的消息是吕思清让宫人禀给持盈的。
“吕都知请殿下过去劝一劝官家与皇后。”那宫人对他道。
持盈先是吃惊,吕思清为何径直差人来请自己去劝,按说若事情严重,应当请太后前去调解,转瞬她又想到,此时两人争执必然是因为孙钰山所犯之事,此事还瞒着太上皇与太后两位的。
官家与皇后争吵起来,底下的宫人自然不敢开口劝说,所以吕思清只能让人来请她前去。
吕思清是个稳重的人,若不是事态严重,想来也不会如此。
她到清思殿的时候,远远就见吕思清竟然亲自在外头候着,等舆驾落地,吕思清便上前道,“请殿下赶紧去看看吧。”
持盈担忧地问,“吵得厉害么?”
吕思清点了点头,“事涉皇长子,这一次官家是动了怒的。”
还没进殿,持盈就听到皇后的声音,“陛下的眼中只有那一个儿子,难道蘅儿不是殿下的子嗣了?”
持盈对吕思清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忧,皇后竟然已经说出了这般怨怼的话,可见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了。
就她进殿时,听到赵誉道,“他的生母已经不在了,我不心疼他,谁来心疼他?”
她听时一震,抬眼去看赵誉,一时竟忘了开口。
赵誉见她来了,不再言语,皇后则是一脸惨白,见了持盈只觉得更加难忍,持盈走过去轻抚她的后背,就见她的眼泪漱漱而落。
持盈递了帕子过去,皇后接过,擦了擦眼泪对着赵誉道,“陛下是不肯容情,非要对钰山赶尽杀绝了么?”
她这话又激怒了赵誉,他冷冷道,“赶尽杀绝?他要朕儿子的命,朕却还留着他的命,难道这还不够容情么?”
“流徙充军,他那样的身子骨,这分明就是要他的命啊!”
赵誉却道,“前次他犯事,朕看你的情面,后来也不予追究了,这次出了这样的事,你又要朕继续宽宥他,难道就因为他是你弟弟,国法律令都管不了了?”
“他是糊涂了,”皇后哭着道,“可是陛下,臣妾就这么一个弟弟,臣妾的父亲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如今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这一去就是终身不得归,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孙家就后继无人了……”
赵誉胸口微微起伏着,可见是真动了怒,见皇后如此,也没有心软,“你可知道,前次朕为何因他纵马伤人便要严惩?宫外传的那些流言,议论英儿的身世,这背后是谁在动手脚你知不知道?是你的父亲!朕罢了他儿子的职,是在警告他,可你们孙家不仅没有收敛,更如此胆大包天,难道非要英儿的性命都折在了你弟弟手里,朕才能发落他么?”
持盈见两人已说到如此地步,若再吵下去,怕伤了情分就再难回转,便上前劝道,“陛下,皇后生产时伤了元气,如此情绪起伏,怕会伤身,还请您顾念一二。”
赵誉听了她的话,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两人争执的内容涉及到皇长子的身世以及孙钰山所犯之事,所以殿内的宫人一早都被遣走了,只有黄平还留着,赵誉便转头对他道,“遣人送皇后回去。”
黄平忙到殿外去传皇后随行的宫人们,持盈也想搀着她起身,可就在此时,皇后却挥开了她的手,走到赵誉身前,她竟抬手,将头上的珠钗一一取下。
持盈与吕思清都吓到了,吕思清反应快,立马道,“还请皇后三思!”
持盈也忍不住唤了一声,“嫂嫂!”
可皇后充耳不闻,她将珠钗全都取下,将头上的冠子也一并卸了,提在手里,然后缓缓跪在赵誉身前,“臣妾与钰山自幼失恃,长姐如母,是臣妾没有教好他,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愿意代为受过,请陛下开恩,免他流徙之苦。”
她卸了钗环,看似是在请罪,可眼下却如同在胁迫赵誉了。
持盈本以为赵誉会被激怒,可他似乎很平静,回过身来看着她,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不知道,赵誉怒极的时候反倒不会发作出来了。
他看着皇后,淡淡道,“这冠子你想摘就摘了,想来一朝皇后的尊荣于你也是没什么可稀罕的。”
说完,他仿佛是再不愿见到皇后,转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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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皇后被扶着回了慈元殿,自那之后,赵誉再未踏足过中宫,不过他到底还是因为皇后而手下留情了,孙钰山并未被充军发配,而是被贬为了兴安知县,兴安在岭南烟瘴之地,距行都千里之远,往后怕是再难回来了。
官家与皇后之间的生疏宫里人都看在眼里,大家都在猜测赵誉的心思,人情冷暖历来在这种时刻看得最清晰,此时还时常去慈元殿的,也只有持盈了。
她对皇后心里并非没有芥蒂的,之前孙家在外散播赵英的身世,孙钰山又犯下那样的事,孙家父子用心歹毒让她惊怒万分。
孙钰山对赵英动的歹念,他招认是说皇后并不知情,可他说的是真是假难以确定。
最初持盈只要看到皇后,便会想起孙钰山所做的事,她不是圣人,赵英更是她的软肋,她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可那日,赵誉与皇后在清思殿起了争执,赵誉离开前说了那样的话,皇后跌坐在地砖上失了魂一般,她上前去搀扶,回到慈元殿时,她听到皇后流着泪颤着声低低道,“那个孩子,我也是疼过的,我疼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