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郢带着个小内监进来的,跟在他身后,狱中的灯烛弱,也瞧不清。
赵郢问了几句他的近况,狱卒们可有为难他,赵誉摇头答,“班头都知道微臣一直在殿下左右,自然不敢为难。”
赵郢点了点头,“重鉴,你莫担忧,我会去劝官家网开一面。”
赵誉却一下子跪在了赵郢的身前,“殿下,微臣的贱命不足惜,可臣的父母亲族实在是无辜的,我父虽多年在秀州那偏远之地,可忠心天地可鉴,绝不会有不敬之举。”
持盈躲在赵郢的身侧,看到赵誉那样子着实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无论发生什么,她见他都是镇定自持的模样,第一次见他这么焦急担忧的样子,不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家人。
赵郢将他扶起来,安抚道,“重鉴你知我,定会向官家进谏的,两脉本是同根同源,官家不过是听信了朝中一些人的谗言,总会明白过来的。”
赵郢又嘱咐了他几句,后面那内监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赵郢这才想起来,对着赵誉道,“重鉴,阿盈知道我来见你,非央着我带上她……”
赵誉一脸震惊,却见赵郢往旁边挪动一步,然后他身后的那个小内监便走上了前来。
方才是赵誉没注意,这会儿一看才发觉的确不是小内监,这么唇红齿白的模样,稍稍仔细一瞧就会发现是个姑娘。
临时找来的袍子并不太合身,松松的挂在持盈的身上,她手肘上还挎了个包袱,不知是什么,也不让随行的宫人拿着。
赵郢在班头和狱卒的簇拥下走了出去,持盈便把手里的包袱递给赵誉,“这里头,是我给你置备的一些东西,你兴许用得上。”
赵誉却没有看她,只低声道,“谢殿下。”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行,却并没有任何举动想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持盈也没说什么,她走近了些,仔细打量着他。
他身上的囚衣是新换的,倒还干净,却有几处地方洇出了血色,甚至有些地方能看出布料与衣衫下的伤口粘连在了一起,在血色中泛着乌青。
“你受伤了?”她担忧地问,想到这些时日他在狱中的遭遇,心里愧意更甚,低低问道,“他们对你动刑了?”
赵誉却抬头答,“无碍的,殿下不必挂心。”
出乎持盈的意料,他的目光平静,并没有怨恨在里面,可她宁愿他对自己出气。
“我,我没想到会如此,”她蹲到他的身前,突然伸手,将他的手抬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的袖子,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他手肘处那几可见骨的伤痕,能看到当初血肉都翻了出来,如今结了一些痂,可因为没有用药,有些地方的肉已经有些溃烂了。
赵誉伸着手,见持盈低着头,瞧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忽然间只觉得手上有温热的触感,他抬头一看,发现那是她的眼泪,如珠子一般跌在他的掌心里。
“对不起,重鉴哥哥……”她小声地,呜咽着道。
赵誉浑身一震,愣愣看着身前那个啜泣的小姑娘,她这是在心疼自己么?
赵誉苦笑着答,“官家不喜太祖一脉微臣心中明白,不会只因为殿下的一番话就下决定,所以微臣不会怨殿下。”
她倾了身跪在脚下的杂草上,从包袱里拿出自己准备的药膏,离他更近了些,小心的将他的袖子一点点卷上去,然后揭开药膏的盖子,拿手指沾了再小心地涂到他伤口处。
上完了一只手,她轻轻将他的袖子又放下来,正准备给他另一只手上药,他去抬手将她手里的药膏拿了过去,“药膏我自己涂便是,这狱中逼仄湿冷,殿下不宜久留,请回吧。”
他说不会怨她,可持盈却觉得,他待自己的态度已经是不同了,从前她就算是在众人面前奚落了他,他神色如常不会有一丝波动,见了她时态度依旧是恭敬有礼,许多时候都让持盈觉得是自己肚量太小。
可如今,他嘴上说的不怨,那目光里却泛着冷意。
持盈想,或许是因为这一次事关他的父母家人。
赵郢并不知道妹妹方才在狱中同赵誉都说了什么,只是回去的路上,她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等他生了疑低头去看时,才发觉她的小脸上竟挂着泪珠,十分委屈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他吃惊地问。
“哥哥,”持盈仰头,“我没有并没有真的想过要害他,看到他……看到他受伤了,我也是很心疼的。”
持盈极少有这样的神情,她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父亲从前是太子,如今是官家,从幼时至今何曾受过什么委屈。
她甚至想要再一次回到那狱室里,跟赵誉解释清楚,可她也知道,即便这样,也不会让他真正释怀的。
赵郢看着妹妹,心下了然,知道她这是在自责,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哥哥知道,我们家元元最心软了,你是见重鉴受了罪,心里不好受对不对?”
持盈仰着头,闻言点了点头,她那眼下垂着的眼泪像散落的珠子一般,泪光下的一双眼睛,清浅得像一滩一眼就能见底的池水,那么惹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