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番 三更鼓1

当时王将军随行人员也看见,他在城内杀了居安主使,而且,就在他杀人的同时,大家听见了三更鼓响起。试问他如何在瞬间又跑到你们忠义军大营旁边,去杀汤迁和你呢?

白鹿青崖

一柄深绿色鲨鱼皮为鞘的横刀,置于暗紫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在匣中。

黄梓瑕将刀取出,左手握刀鞘,右手握刀柄,缓缓抽出窄长的刀身。

青光如水波般荡漾不定,照射在她的眼睛上,令她瞳孔微缩,睫毛轻颤。

刀长二尺一寸,宽一寸半,笔直狭长的刀身经过多次淬火,幽蓝湛青,光华摄人。刀柄之下两寸许处,錾有两个篆字:青崖。

李舒白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手中这柄横刀,轻声说道:“是王蕴的刀,没错。他的剑叫白鹿,刀叫青崖,我以前见过。”

站在他们对面,手捧刀匣的军汉,闻言激动不已,下巴上的胡子都颤抖了起来:“确实是我们王将军的刀,忠义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舒白接过黄梓瑕手中的横刀,侧过刀身看着上面凹槽中已经凝固的鲜血,问:“你们将军,出什么事了?”

“这事,说起来太怪异了!现在整个敦煌都在疯传此事,可是谁也没法猜得出,到底真相如何!”军汉急道,“我郭茂德活了四十岁,从来没听过这等奇事啊!”

黄梓瑕与李舒白对望一眼,李舒白垂手将横刀回鞘,示意郭茂德:“你详细说一说,你们将军究竟怎么了?”

“我们将军,用这把刀……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两个人!”郭茂德迟疑地挤出这句话,脸上满是犹疑与惊慌,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可是这两个人,是被他用这柄刀,同时杀死的!”

他前言不搭后语,让黄梓瑕微微皱眉:“两个什么人?”

“一个是居安来的使者,从居安国而来,与我们沙州邱刺史商议通商事宜。居安虽是沙漠小国,可来者毕竟也是一国使者,邱刺史当晚在刺史府设宴,招待他与使者团一众人等,王将军也受邀出席。席间下官还听他们提到,居安有意在今年元日,前来长安朝贡,以修两国之好。”

李舒白微微点头,黄梓瑕则问:“那么,王将军为何要杀害居安使者?”

郭茂德拍着大腿顿足说道:“正是不知道啊!当晚王将军没有任何异常,更没多喝酒,散席后也照常骑马回军营,与我们谈笑之间,一切如常。可是就在回程之中,他抬头看见了从另一条街骑马走过的居安主使,见他落单了,王将军便打马过去,询问他为何会落单一人。使者口音有点古怪,我们也听不太清楚,但见他一直指着旁边一条小巷子,着急地指手画脚示意里面,王将军便拿过灯笼,带他过去了,使者还示意我们在外面等着。”

黄梓瑕略带诧异问:“为何你们不跟上?”

郭茂德见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说:“那是条死胡同。姑娘家可能不太清楚,不过我们男人么,酒后尿急的时候,往往就往死胡同里一钻,就地解决了……”

其实黄梓瑕混迹于捕快班中,这些本不当一回事,但此时当着李舒白的面听到这些,不知怎么的便略觉窘迫,脸颊微红地偏开了头。

李舒白微一皱眉,转回话题问:“所以,进去后发生了什么事?”

“王将军带着那位居安主使进胡同去后,我们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正开玩笑说难道那居安使者拉肚子么,一泡尿要这么久,就只听到里面那个居安人在惨叫,他那口音本就难懂,再加上声音撕心裂肺的,在夜里听起来十分瘆人。”郭茂德说起当晚之事,似是想起了那暗夜中的惨叫,脸色十分难看,“我们心知不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忙都下了马,往胡同内急冲进去。结果就看到黑暗之中,王将军正手持这把‘青崖’,往外疾步奔出,见我们正在往里面走,也不理会我们,几步奔到巷子口,翻身就上了马,往前冲去。我们见他刀上还在滴血,都吓了一跳,忙问将军发生了何事,可将军却理都不理,一下子就纵马冲进暗夜,再也看不见了。”

黄梓瑕与李舒白对望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沉吟。

见他们没说话,郭茂德便又继续说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听到了三更鼓敲响的声音。深更半夜的,将军提刀要去哪里?我们中有几个人赶紧上马,去追赶王将军。可是王将军那马是我们营中最为神骏的一匹,又早已冲去了一段距离,当然是追不上了。我和剩下的几个人便提着灯笼,走进巷子去查看。在巷子口,我们就闻到极其浓烈的香味弥漫在巷子内,我心说奶奶的,这些西域人果然喜欢香料,这整个人是扑在香料中了吗?然后,就看见那个居安使者扑倒在地,背上一个血洞尚在汩汩流血。这些异族人就爱穿金线银线绣的衣服,他的血混在金线中,灯光下十分刺目。”

黄梓瑕一直抿唇听着,此时终于出声问:“郭副将,你们查看过伤口吗?是怎样的形状,是横刀所伤吗?”

郭茂德露出迟疑的神情,说:“这……这还真没看过。但既然将军手持滴血的横刀离开,那想必……自然是这把横刀所伤了。”

“既然你们将军已经拿着横刀离开了,”李舒白微抬下巴示意那个刀匣,“这柄刀,怎么又回来了?”

“所以才说此事诡异啊!”郭茂德嘬着牙花子,脸上露出难看的神情,“这把刀,是在城外我们忠义军大营的酒肆出现的,当时就扎在耿海的胸上……唉,一时我真是说不清,总之当时将军杀了居安主使就走了!”

黄梓瑕问:“当时你们发现居安主使被杀后,是如何反应的?”

“我们当时看见那位主使趴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身体还在抽搐,都知道他活不成了,就赶紧上去把他翻过来。那异国人头发焦黄卷曲,皮肤吓人的白,脸上还被割得纵横交错,皮肉翻卷。黑夜里灯笼又照不分明,整张脸全是血污,覆盖着黄头发,看着就跟恶鬼似的。”郭茂德心有余悸,说道,“不瞒王爷,当时就是下官去把人给翻过来的,一看之下吓了一跳,手一松又把他给丢地上了。下官在战场上厮杀时,什么死状没见过,但那晚死胡同里真是有些诡异,不知怎么的,摸了摸鼻息发现他气息微弱,我寻思这人活不成了,就不想多看了。”

“那么当时,胡同中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没有,绝对没有!”郭茂德言之凿凿道,“那死胡同左右是敦煌两个著名富户的家,那墙足有三丈高,后边是县衙的院墙,比那些富户家的还要高一尺。再说胡同内连门都没有,三堵墙一个入口,我们提着灯笼进去一照就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人,墙面都修得又平又整,绝对爬不上去的。”

黄梓瑕沉吟着,问:“这么说,唯一可能动手的人,只有你们将军了?”

“是啊,唉!”郭茂德叹气道,“毕竟当时巷子内除了他,没有其他任何人!”

“后来呢?”

“我们当时也是毫无头绪,一想到将军对此人下手,必定有原因,因此正商议着要送这位主使去医馆呢,还是丢下他在这巷子内不管,明日只推说不知此事,结果没想到,这位居安主使的身边人寻过来了。”

李舒白轻微一哂。边关军队往往如此,只知有将,不知有君。他们的将军大人杀了人,底下的将士们哪管斩杀外国来使的后果,估计当时若对方不是濒死,众人还会上去补一刀。

“那位居安使者赶着辆马车来接人,在巷子口一看见里面的情形,就扑进来抱着主使的那具尸体哀号起来。他也是口音古怪,不过倒是会讲汉话,一边哭喊一边问我们是谁杀了他们主使。”郭茂德尴尬道,“我们当然不会说了,只问他,这是不是他们同来的使者,他连连点头说是的,就是他们主使。”

黄梓瑕略一皱眉,问:“你不是说主使的脸都被毁了吗?”

“他说他们主使的肩胛有块乌青胎记,我们把主使衣服拉下来一看,果真有一块胎记。”郭茂德搓着手为难地说道,“将死的人很沉,使者是个小个子,所以在他的央求下,还是我们帮他抬到马车上去的。总之这些西域人,马车上也全是死者身上那刺鼻的香气,搞得我连打两个喷嚏。谁他娘知道第二天一早,刺史府就来人了,到我们军中找王将军,说他昨夜把居安主使带到巷子中杀了,现在居安使者过来要说法,旁边多家住户都亲眼看到,要求他出来给个说法。可我们将军那晚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他娘的谁知道将军去哪儿了啊!”

他一激动,各种粗话就往外蹦,李舒白微皱眉头,扫了他一眼。

被他目光扫到,郭茂德忙把脊背挺直,说话也小心了起来:“最奇怪的是,就在刺史府的人过来问责时,军营附近的酒肆老板来了。他说,汤迁和耿海昨晚三更在他的酒肆内被王将军砍杀了!”

见他面露迟疑,黄梓瑕便问:“汤迁和耿海是谁?”

郭茂德又嫌弃又疑惑道:“是我们忠义军中的两个队正,他们参军都有十来年了,连个正经的校尉也没混上。他们平时训练也应付了事的,就一起混军饷吃吃喝喝的,三十来岁了老婆都娶不到。”

军中官吏,校尉算最低的了,一个参军十来年的老兵,在边关这种常有战事的地方,居然连个最低等的官阶都混不上,委实是混日子。

“军中这些单身汉,除了日常操练外可不就整天聚在一起吃喝聚赌?这耿海和汤迁就是两个兵混子,平时好得穿一条裤子,昨天又去喝酒,烂醉倒在酒店里。老板见多了他们这种行径,就和平时一样没加理会,把店门一关,顾自睡觉去了。睡到半夜时,忽然听到店里桌椅翻倒的声音,还有人大喊‘将军饶命!’。他以为有贼人进来,忙爬起来一看,门锁被人劈开,两个烂醉在店里的人,一个倒在血泊里,还有一个后背扎着一把长刀,还在挣扎呢。老板吓得大叫,正在街上巡逻的更夫听到了就跑过来,就在进门的那一刻,他和酒肆老板听到了我们忠义军大营内传来三更鼓的声音。”

“也就是说,”黄梓瑕沉吟道,“这两桩案子,发生在同一时间?”

“是,都是当晚三更,更鼓刚刚敲响的那一刻。”

“那么……”黄梓瑕问,“两个人都死了,还是有活口?”

“耿海活着,汤迁死了!耿海被抬回来后,说当晚他和汤迁喝醉了,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把门踹开的声音。他惊醒了,抬头一看,王将军提着刀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一刀杀了汤迁,还要来杀他。他吓得跳起来转身就跑,但他喝醉了酒,脚下都是软的,将军几步就赶上了他,一刀从他后背刺入。不过耿海命大,那把刀刺入肩胛,离他的脏器偏了那么两三寸,他活下来了。而当晚杀了汤迁,又刺进耿海后背的那柄刀,就是……”郭茂德惊疑不定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刀匣,“这一把。”

黄梓瑕站起身,走到桌前看着这柄匣中横刀,问:“那么,当晚你们看见将军从巷子中出来时,手持的,也是这把刀吗?”

“就是这把没错!我们忠义军全营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将军到我们忠义军的第一天,因为有几人操练时精神萎靡,他手持这把刀接连劈断了他们三柄铁刀。”郭茂德将那柄横刀拿起来,抬手指着说道,“青色刀刃,睚眦吞口,把手处缠着鹿皮。尤其是,睚眦的怒目是两颗顶级照殿红——敦煌的波斯胡商虽多,可要找出这么纯净的两颗照殿红,也不容易啊!”

李舒白略抬下巴,示意把手处的鹿皮:“那鹿皮倒是挺新的。”

“可不是么,这是上次我们随王将军去打猎时,耿海射杀了一头鹿。耿海他爹是猎户,家传鞣制皮革的手艺,当时他就说这是顶好的血线鹿皮,特别耐磨,就给自己和汤迁缝了两双鹿皮靴子,剩下的边角,因王将军的刀柄上缠绕的皮革已经磨旧了,他想要讨好将军嘛,便帮将军换上了新皮。”

李舒白抬手握住刀柄,这鹿皮绕得紧实严密,十分贴肤趁手。黄梓瑕注目仔细看去,见那缠绕的鹿皮上有隐隐的一条条红线痕迹,大概就是所谓的血线鹿皮了。

黄梓瑕抬起头,正对上李舒白的目光,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与思量。

“那么,你们当时身处的巷子,和那家出事的酒肆,相隔有多远?”

郭茂德斩钉截铁道:“巷子在敦煌正中心,酒肆在城外军营边,就算骑最快的马过去,起码也需要一刻时辰。”

“一刻时辰……”黄梓瑕和李舒白相视沉吟。敦煌是沙州治所,大唐通西域的重镇,骑马从城中心到城外,一刻钟确实已经是极限。

“那么你们将军现在人在何处?”

郭茂德急道:“将军不知所踪!自那晚他纵马离开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将军了,至今音讯全无。”

“如此说来,此案确实诡异。”李舒白抬手端茶,对郭茂德说道,“你就在驿站先住下吧,日常不要频繁外出,等候本王派人传召。”

“是。”郭茂德忙起身退出。在走到门口时,他又忍不住回身,说道:“王爷,将军时常对我们忠义军感念王爷恩德,这次将军出事,还请王爷务必要出手相助,我们忠义军全营将士,感激不尽!”

李舒白淡淡道:“本王尽力而为。”

郭茂德走后,黄梓瑕将那把“青崖”拿起,仔仔细细地反复查看着。

李舒白走到她的身后,将横刀拿过,放回匣中。他抬手自身后轻轻抱住她,俯头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低声说:“明日宫中就要送嫁衣去你那边了吧?”

黄梓瑕低低“嗯”了一声,脸颊微红。

他们的婚期,定在半个月后。因是权倾朝野的皇叔夔王立妃,宫中自然要备下一应聘礼妆奁。

日理万机的李舒白,百忙之中还询问她嫁衣的事情,让黄梓瑕有些羞怯。她低着头,抬手抚上他紧抱自己的双臂,任由他静静地抱了自己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想去一趟敦煌。”

“可以。”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李舒白立即便答应了。

“多谢王爷……”她正道谢,却听他又说:“下个月,我陪你一起去。”

下个月,现在才五月初,到下个月,那还要二三十天。

黄梓瑕低着头,望着他袖上的祥云纹饰,迟疑了半晌,才心虚地开口,说:“可我有点担心……”

郭茂德从敦煌赶到长安,已经是事情发生好几天之后,若再耽误一个月,到时候可能会有很多证据湮灭。

“无论如何,王蕴是我们的朋友,我不能坐看他出事。”黄梓瑕轻声道,“他如今身陷谜案,自己又不知所踪,我有点担心他。”

“我相信他,死者中毕竟有他国来使,蕴之不会做出有损大唐国格之事。”李舒白低声在她耳边道,“等我们成亲之后,我陪你去敦煌,把蕴之的事情弄清楚。”

黄梓瑕有些迟疑,但终究,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天边暮色残霞,李舒白事务繁多,黄梓瑕与他告别后,独自踏上回家的路。

她与李舒白虽婚期在即,但如今已经不是小宦官的身份,自然不能住在他府上。在回程的马车中,她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街景,想着王蕴的那件谜案,不觉出了一会儿神。

她与李舒白的婚期在即,半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她与李舒白都竭力抑制,但彼此的紧张与期待,都可以感受得到。说起来,她第一次看到事事成竹在胸的李舒白,因为婚事而露出茫然紧张的样子时,也觉得自己心口悸动,欢喜与焦虑交织,不知如何才好。

暮色笼罩着街道,行人已经寥落。黄梓瑕靠在车窗上,习惯性地又拔出自己的簪子,在窗棂上轻轻地画着。

新皇登基后,王蕴自请调去了边关。琅邪王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孙投笔从戎,离开了冠盖满京华的长安,前往黄沙漫天的沙州,担任忠义军节度使,守护大唐西行之门。

可,他过去才三月不到,就出了这般诡谲的案子。新上任的节度使,在边关滥杀无辜,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屠杀他国来使,这行为绝对不符合王蕴的个性,她也绝不相信王蕴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如今她即将成亲,王蕴的身份,对于她来说又十分微妙。若她真的为了王蕴而推迟婚期,奔赴边关,又该如何对李舒白交代,甚至如何对正在筹备夔王大婚的朝廷交代?

黄梓瑕轻叹了一口气,正捏着簪子怔怔出神,车身忽然一震,停了下来。

送她回来的阿远伯,车技在夔王府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轻易不会控不住马车。黄梓瑕掀开车帘,正要询问,却见家门的道旁,几人拦住马车,站在最前面的,正是王蕴的父亲,尚书王麟。

他看见黄梓瑕露面,便拱手道:“黄姑娘,打扰了。”

黄梓瑕忙提起裙角跳下车,向他敛衽为礼:“见过王尚书。”

王麟立即将她扶住,说道:“黄姑娘不必多礼,我过来,是有事相求。”

黄梓瑕岂能不知道他的来意,立即应道:“其实侄女刚见过忠义军的人,也正在思量此事。”

“黄姑娘,你是了解蕴之的,他绝不是会做下这等事情之人,这其中,必有蹊跷!”王麟神情憔悴,一改往日的雍容。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出了这么大事,自然陷入焦灼,就算一直不太喜欢黄梓瑕,也不顾一切地求上门来,来请她帮忙了。

但,他望着黄梓瑕迟疑,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

毕竟,京城人尽皆知,夔王与王妃大婚在即,时间只有半月了。

黄梓瑕自然了解他的顾虑,便轻声抚慰道:“世伯请放心,侄女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一定尽力而为。”

“可你……”他欲言又止。

黄梓瑕朝他一笑,说:“人命关天,何况此次还是王公子出事。我想,能早一日赶到,便能多一点希望。至于我个人,事有轻重缓急,我会处理好的。”

“那么,你准备如何处理呢?”

见黄梓瑕去而复返,又听她说起王麟寻她的事情,李舒白看看窗外的夜色,将案头所有案卷抛下,起身与她携手走到庭前,这样问她。

正是五月,暮春初夏时节,一庭芍药灼灼开放,在月华中更显娇艳。

黄梓瑕抬手轻抚开在自己身前的花枝,迟疑开口:“我想……如果可以的话……”

她的面容被淡淡的月光照亮,那犹疑不决的神情,让李舒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挽起她的手,与她一起看着庭前花开,说:“既然如此,我刚好也有事要与你商量。”

黄梓瑕仰起头,看见他深邃的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无比清晰:“我想将我们的婚期推迟两个月。”

黄梓瑕错愕地睁大眼,没料到在自己难以启齿之时,竟是他主动提出此事。

“理由么……”他沉吟片刻,抬头看看天空星月,说,“最近天象异常,我去钦天监问一问,是否不宜嫁娶。毕竟,就算宫中已经择定佳期,一应礼仪齐备,可若天时不合的话,什么都得停下来等着。”

黄梓瑕只觉眼角微湿,她轻轻抱住李舒白的手臂,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肩上,低低地“嗯”了一声,呢喃道:“王爷你真好……”

“毕竟,我也不想你心中带着牵挂嫁给我。我怎么能允许,我们大喜的日子,你却还在记挂另一个男人的安危?”他将她揽入怀中,俯头埋在她的发间静静地呼吸了片刻,才安定了心绪,说,“沙州地处西北,如今幼主登基,沙州刺史怕是不太听朝廷调度。之前,王蕴前往沙州担任忠义军节度使时,我亦对他提过,一切都要小心行事。如今看来,他是强龙难压地头蛇,身陷危机之中了。”

黄梓瑕默然点头,轻攀着他的手臂问:“王爷的意思是,王蕴此次出事,恐与沙州的局势有关?”

“是与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他箍紧了她的身子,俯头在她耳边低笑道,“去吧,我给你两个月时间。如果两个月你还没解决这个案子,我会对你很失望的,夔王妃殿下。”

一曲绕梁

一路西行,景色与中原越发不同。

道旁树木日见稀疏,迎面的风中沙砾渐多。黄梓瑕骑马赶路,便也学着当地女子,蒙上了面纱,遮挡风沙。

新皇登基不久,朝政诸多托赖夔王,身为朝廷顶梁柱的李舒白,自然无法轻易脱身。此次居安主使被杀,又关系到忠义军节度使王蕴,三法司都各出了几个大小官吏,组成了二十余人的查案队前往敦煌。

领队是崔纯湛,他家中悍妻身怀六甲,本就不情愿出门,加上这一路跋涉辛苦,那叫一个精神萎靡。一到沙州地界,崔纯湛就发起了高热,瘫在驿站有气无力地对黄梓瑕说:“黄姑娘,看来只能劳烦你和子秦兄多辛劳了,我是真不行了……”

黄梓瑕见他连沙州刺史安排的接风宴都无法参加了,便抚慰了他一番,然后招呼陪同自己前来的周子秦:“走吧,我们先去忠义军大营,去看看那个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