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实习刑警侯大利

侯大利关了警灯和警笛,继续听李大嘴唠叨。

“为什么会成神经病?很简单哪。我才参加工作的时候,遇到的大多数都是毛贼和笨贼,如今信息时代,犯罪分子茄子开黄花——变了种,高智商犯罪、流窜作案、职业犯罪明显比以前多。他妈的,反侦查意识也越来越强。破案难度大,办案周期缩短,考核也紧,血压不高都难。机关全是年轻人,派出所和责任区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岁吧,我们中队平均年龄三十六岁。你来了,算是拉低了刑警二中队的平均年龄。

“喂,你别闷着,总得说话呀!”

“我们中队刑警心理状态真的很差吗?”在刑侦系里,每天都会被老师煽动得热血沸腾,前来实习的警员都打了鸡血,憋着劲儿,想在实习单位好好表现。听到李大嘴如此说,侯大利不觉对刑警队现实情况有几分好奇。

“初到刑警队,大家成就感很强,也很兴奋,迫不及待地要办案子,我相信你现在也是这个状态。工作几年,你就能尝到万般滋味。走访、抓捕、询问等时间安排极不规律,也没有办法规律。长期面对暴力对抗,时不时会上演死神来了的大戏。刑警也是普通人,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下,难免会心情抑郁、百无聊赖、心烦意乱、坐立不安、精疲力竭,严重一些就是神经衰弱,头痛、头晕、记忆力下降、失眠、畏光、畏声,最后发展到难以胜任工作。你别撇嘴巴,这是真实发生的。我为什么说得这么溜,这些毛病我都犯过。我们中队个个都带点毛病。”

“工资高吗?”

“别提这事了,纯粹为了钱,谁来干刑警?我考你一组与空调有关的歇后语,你就知道刑警们的工资水平了。第一个问题,涨工资是什么?”

“涨工资——空调。”由于李大嘴有提示,侯大利准确说出答案。

“又说涨工资,是什么?答不出来吧,又说涨工资——美的空调。涨工资越涨越低——变频(贫)空调。”

李大嘴说了串歇后语后,笑得十分欢乐,道:“吓着你了吧?你也别怕,当刑警还是很有职业幸福感的,我最满足的是从天而降,拍着犯罪嫌疑人肩膀,说一声‘我是江州刑警’。多数犯罪嫌疑人都会吓得面无人色,乖乖束手就擒,最严重的会吓得尿裤子。每当这个时候,职业幸福感油然而生。还有,全队上下一起努力,破了一件大案,那也是挺幸福的。我得提醒你一点,不要在受害者面前当救世主,你会很失望的。”

报案地点距离中队驻地很近,谈话间,警车来到报警现场。

一个胖女子紧紧拽着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旁边围了一圈人。由于人多,中年男人不敢用阴招,也没有用刮胡刀,只能空手和胖女子撕扯。胖女人从面相看就挺厉害,膀大腰圆,与中年男人在拉扯过程中不落下风。争夺数回合,胖女子底气更足,猛地用力,将中年男人推翻在地,顺势骑在身上。

“你这人脑壳有包,我是强盗,再不放开,我就用刀子捅你!”中年猥琐男出言威胁。

“你还有刀是不?”胖女人抓住中年男人两只手,用力将其压在地上。她身体肥壮,全身伏在中年猥琐男身上。从上往下看,中年猥琐男只剩下一个脑袋在左摇右晃。

“松开,老子出不了气。你是做啥子的?身上这么腥臭,好难闻。”中年猥琐男被压得喘不过气,便开始用坏招,胯部不断扭动,往上使劲挺。

“你还占老娘便宜。”

胖女人担心小偷有刀,不敢松手。而这个小偷实在猥琐,不停把该死的部位朝上顶。她火气上来,狠狠地用额头砸在小偷鼻子上。小偷鼻子顿时开了花,血流不止。

“老子一年没过性生活,你不怕丑,我们来现场直播。”小偷从业以来,历尽磨难,内心十分强大,尽管胖女人身上有浓浓的鱼腥味,还是决定破釜沉舟,抹掉脸皮,与之纠缠。

胖女子被弄得骑虎难下,正在这时,警察终于出现了。

“侯大利,铐他。”李大嘴发话以后,拿出甩棍,在一旁警戒。

小偷作案一般有团伙,团伙有明确分工。一般情况下,受害者少,小偷多,受害者反抗就容易演变成流血案件。虽然眼前这个小偷应该是独狼,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李大嘴作为老刑警还是非常谨慎。

侯大利上前一步,道:“这位大姐,让给我。”

“他偷我钱,钱包还在他身上,我没有让他走脱。”胖女子狠狠掐了对方一把,这才从猥琐男身上离开。

中年猥琐男被胖女子掐得直吸凉气,喘着粗气,眼睛滴溜溜乱转,嘴里喊“冤枉”。他忽然翻身而起,动作快如老鼠,起身后,弯腰、缩脖子,伸手扒拉看热闹的人,想从人群中钻出去。

侯大利眼疾手快,抓住中年猥琐男中指,往外扭动。中年猥琐男“哎哟”叫了一声,当场跪下来。侯大利一招得手,制伏中年猥琐男,利索上铐,然后将上了铐的猥琐男丢在地上。

围观群众好久没有见过身手如此利索的警察,很兴奋,大声叫好。

中年猥琐男与胖女人上了警车,一起朝驻地走。胖女人坐在副驾驶位置,侯大利和李大嘴将中年猥琐男夹在中间。中年猥琐男鼻血长流,从鼻子滴到胸口,十分狼狈。他捧着手指,用哀怨的眼光瞧着侯大利,道:“警官,我手指要被揪断了。就这点小事,犯不着吧?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

李大嘴被逗笑了,道:“你还挺理直气壮。这双手应该用来劳动,而不是偷窃。”

中年猥琐男道:“我这也是劳动。”

“闭嘴!”李大嘴用手掌给小偷脑袋上来了一个盖帽。

中年猥琐男这才悻悻闭嘴。侯大利见此人没脸没皮,也顺势给了小偷一个盖帽。

李大嘴道:“大利还挺老练,知道空手抓人。以前有一个实习生,拿着甩棍上铐,始终上不利索。结果甩棍被抢,挨了好多棍。”

侯大利道:“持枪不抓人,抓人不持枪。忘记这一点,要被教官鄙视。”

李大嘴用力拍侯大利肩膀,道:“你实习结束就到二中队来。以后我们合作,你当第一抓捕手,对付嫌疑人中的强手。我当第二抓捕手,抓弱手。”

侯大利道:“老大,我是新兵啊,报到第一天就专门对付嫌疑人强手,担子太大。”

李大嘴咯咯笑了一会儿,道:“丁队说,你他妈的下手贼狠,我喜欢哪!对敌人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千万不要假仁假义。玩笑归玩笑,我刚才站在外面也没有闲着,必须防备他们有团伙,你得记住这一点。”

听到给自己上铐的警察是实习生,中年猥琐男暗自不停撇嘴,嘀咕道:“我犯点小事,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阶级敌人。”

李大嘴又扇了中年猥琐男后脑勺,道:“我们说话,你他妈的别插嘴!”

回到二中队,李大嘴和侯大利将中年猥琐男带到办案区。搜身后,从猥琐男身上搜出镊子以及寒光闪闪的刮胡刀。

李大嘴指着刮胡刀,声色俱厉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猥琐男道:“划包的。”

李大嘴道:“划过人没有?”

猥琐男翻了一个小白眼,道:“我傻呀,小偷小摸,关几天就出来。划了人,麻烦大了。我不做这种傻事。你们赶紧办手续,我还没有吃饭,早进去早吃饭。”

胖女人回头骂道:“就要饿死你,早死早超生!”

中年猥琐男在警察面前装傻,面对胖女人一点都不客气,道:“关你屁事!下次小心点。你是菜市场杀鱼的吧,身上还真臭。真倒霉,遇到你。”

对于这种滚刀肉,刑警中队其实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两个刑警给胖女人做笔录,李大嘴和侯大利则在讯问区给猥琐男做笔录。

做笔录前,李大嘴半边屁股坐在侯大利桌上,道:“你以后就得和今天一样,下手要干净利索,千万别拖泥带水。今天抓的是老贼,老贼有老贼的好处,知道分寸,一般情况下不会朝我们动刀子。若是遇到新贼,或是流窜作案的,或是团伙作案的,我们动作稍稍慢点,挨上刮胡刀,就是一条深口子,太惨了。”

刮胡刀的刀锋闪闪发光,若是划在皮肤上必然是皮开肉绽的结果,侯大利想起“血花”很有些不寒而栗,因此完全赞同李大嘴所言。他在政法大学期间苦练关节技,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突发情况,今天小试牛刀,三年苦功果然没有白费。

“刑侦系出来的人,做笔录应该没有问题吧?你问,你记。”李大嘴懒洋洋地打哈欠,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我没有做过正式笔录。”

“没事,我在旁边坐着。走偏了,我会问话。”

侯大利生平第一份笔录在报到当天完成。这份笔录没有难度,也没有成就感。猥琐男只承认这一次偷窃行为,承认得非常麻溜,其他事情绝不多说。李大嘴在旁边闲看着,一句话都没有提示。

笔录做完,李大嘴抽着烟看了一遍,挥了挥手,道:“还行,发法制科。”

笔录发给法制科后,侯大利再带猥琐男体检。体检之后,再送其到拘留所。一个小案子,从中午忙到晚上七点,总算走完所有程序。

从拘留所回来,侯大利主动请丁浩、李大嘴以及不值班同事到大排档吃饭。换了便装,大家坐在大排档上便活泼起来,相互开玩笑。

丁浩用力拍打侯大利肩膀,道:“你小子算个人物,每年都有实习生到中队,大多默默无闻地来,默默无闻地走。你今天算是黄鼠狼揪窗帘——露了一小手。”

侯大利谦虚道:“这是小事,连一小手都算不上。”

李大嘴道:“我们当刑警每天都在踩钢丝绳,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让我们摔得稀巴烂,每件小事在没有出事时就真是小事,出了事就真是大事。今天那个老贼如果搭错神经,也有可能用刮胡刀拉一下,拉到要害,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李大嘴是一个话痨,开口就如长江之水奔流不息,道:“刑警不同于其他警种,必须有真本事,还得有胆量,今天虽是小案,你做得都不错。来,碰一杯。”

侯大利是第一天报到,主动给各位前辈敬酒。

有不少歌手专门走大排档场子,唱着流行或不流行的歌。侯大利刚给李大嘴敬了酒,转身见到一个大红裙抱着吉他来到身边,吓了一跳,“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喷在大红裙身上。

大红裙歌手傻傻地望着正在呕吐的侯大利,满脸蒙,随即夸张地尖叫起来。侯大利吐了几口,没好气地道:“光天化日之下,不要穿红裙子出来吓人。”

大红裙歌手回过神来,生气地道:“你说什么呀?我凭什么不能穿红裙子?现在天都黑了,和光天化日没有关系。”

大排档老板认得丁浩,赶紧过来将又恼又羞的歌手拉到一边,将场面圆了过去。

丁浩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情况?酒量不至于这么浅。”

自从在江州河里见到那一抹红色,侯大利便有了毛病,看见红色裙子就要反胃。他知道不能让别人不穿红裙子,总是尽量远离红裙子,免得刺激肠胃。今天正在喝酒,扭头看见一身大红裙子,肠胃不受控制,当场吐了出来。这是自己的特殊情况,侯大利只能胡乱扯了理由。他用矿泉水漱口,又倒了一杯酒,主动邀战。

一天时间之内,侯大利成功打入二中队,被丁浩和李大嘴等诸多老刑警接纳。丁浩当场让侯大利拜李大嘴为师父。刑警是特殊的技术活,需要代代相传,按江州刑警的传统,新人入队都得认个师父,师父给新人立规矩,传授书本上学不到的技巧。这是让新刑警迅速适应特殊工作环境的有效方法。这种师徒传承没有法律意义上的明确权利和义务,但是有着道义上的权利和义务。

以前世安厂也有类似师徒制,侯大利不排斥此制度,起身给李大嘴敬了酒,恭敬地喊师父。李大嘴道:“我们首先是同事关系,其次才是师徒关系,所以,心里有师父就行了。平时就叫我李大嘴,叫师父别扭。”

接下来两天,二中队办了两个小盗小骗的案子。办案刑警事多,每天忙碌不停,听李大嘴说起新来的实习民警做笔录还行,便总是逮着侯大利做笔录。侯大利也不推辞,做笔录时将老刑警问话要点与书本知识一一对应,所做笔录没有废话,也能抓得住要点。

市局法制科老大打过来电话,闲扯几句后便询问这两天谁在做笔录,得知是新来的实习生,“哦”了一声,便挂断电话。

实习第四天,值班即将结束,侯大利正在啃鲜肉大包子。

值班室电话响了起来。此时还未交班,同样值了夜班的李大嘴最讨厌这个时间点来电话,来电话肯定是出警,只要出警,就甭想交班。他叉腰骂了几句,这才接通电话。

接完电话,李大嘴又给老婆打电话,点头哈腰道:“亲爱的,值班还有一小时结束。”

“是不是又有报警电话?”李大嘴老婆胡秀声音挺大,话音透过话筒,传到侯大利耳中。

李大嘴平时是个话痨,语言丰富又传神,可是在老婆面前,其言语变得干干瘪瘪,道:“刚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我去处理,很快就回来。”

胡秀道:“你女儿在发高烧,李超,你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回来就拉倒。钱又赚不到几个,每天忙得四脚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