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池曾经养育的儿子正回来杀死所有老人、不适合基因改造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钢铁勇士抽取着洛科斯的人民,令他们排在坍圮的城墙之外,用密集的炮火将他们的血肉涂上碎石和断砖。
佩图拉博见证着这一切,他注意到他的一名子嗣在每次开火前犹豫。佩图拉博沉默地等待着那名子嗣被其他疯狂的战士处死。
“钢铁生力量,”莫尔斯说,“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荣誉,荣誉生钢铁。”
佩图拉博不清楚这是一次鼓舞还是一句讽刺,他在心中接言:“这是牢不可破的连祷。”
在他无声说完这句话时,莫尔斯以精准的时间间隙对未出口之言作出回应:“我知道你不会令它蒙尘。这不是要求,这是信任。”
他的坦诚像柔和的触碰,令佩图拉博获得宽慰。
钢铁之主随着他的军团进入燃烧的洛科斯,他见到一次小小的军队内乱,犹豫的战士在争吵中被定为叛徒,爆弹撕裂胸甲,外凸弧形的黑黄条纹向内折断,第一颗心脏爆出鲜血,接着头盔被打烂,血液透过呼吸栅格与流逝的生命一起淌出。
佩图拉博见证着这一切。
他的脚走过燃烧的房屋,走过泥土翻起的道路,走过鲜血和脏污,铁的战靴踢开尸体,最后,王宫向他敞开。他踏过从门上震落的金银浮雕,就像踩着一块象征毁灭的地毯。源源不绝的枪炮声昭告着他的到来,正如多年前洛科斯人欢快的欢呼与迎接。
在进入宫殿的那一刻,佩图拉博从钢铁之主的情感中体察到一股厌恶,这已是他的确不能理解的。他透过一双冷酷的眼睛看见大厅中央的灵柩,水晶与天鹅绒中沉睡着一名老人的身体——远比佩图拉博记忆中的老人更老。
覆盖着战甲的手抬起,灵柩的盖子被压碎,露出一张衰老而消瘦的脸孔。
佩图拉博情不自禁地想要喊叫,那个可憎的废物!在那个世界中达美克斯没有早早死于四神的毒害,反而被他自己逼至身亡!他本拥有着多么幸运的机会,而他非要将一切付诸于雷霆般的战火和毁灭!
接着视线变暗,钢铁之主闭上眼。佩图拉博听见他喊了一声父亲。
他跟随钢铁之主落进黑暗,直到莫尔斯轻轻地开口:“不要畏惧。”
另一个声音唤醒了钢铁之主,这道声音远听起来比他自己的那一位更苍老,即便他们的年龄也许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
卡丽丰的声音从洛科斯的王座上传来。
钢铁之主抬起头,佩图拉博见到一名被岁月折磨的女性,不仅仅是年老——他所熟悉的卡丽丰同样拒绝了延寿的手术,真正折磨她的事物源头远比衰老更能摧残人的心智。
王座中坐着的是一名绝望的坚守者,她的每一句话都被其衰弱的肺部拖累,而她的心肺正是因过度的悲恸而衰弱。
两人的对话开始了,信息的冲击让佩图拉博快速分析出这个世界的发展脉络。
他首先因奥林匹亚的叛乱而震惊,听着钢铁之主否决达美克斯的形象,在了解了奥林匹亚的叛乱是因为钢铁之主毫无节制的愚蠢征兵后又变得无言以对。
他的心绪几度大起大落,在听到卡丽丰将他称作奥林匹亚的灾难后,他坠入谷底。
“……你的虚无主义是可鄙的,弟弟。”老去的僭主尖锐地说。一名怒火中烧的卡丽丰,佩图拉博为这两个概念的组合而晕眩,卡丽丰不该被逼迫至此。
他们又提到其他的僭主之子。自佩图拉博离去的多年以来,哈尔孔因谋逆被溺死在酒桶中,安多斯黯然地于九十岁的某一天死去。钢铁之主被征战蒙蔽了回乡的眼睛,而他,佩图拉博,甚至从没有过再见这些人的机会。
他感到一只手盖在他的后颈上,冰冷,稳固,莫尔斯正劝他放松。而佩图拉博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帝国不会成功,”钢铁之主说,“帝国是我父亲的愚行。我相信它是因为我希望它成真,但没有东西如此完美。”
所以他是一个叛徒。佩图拉博沉默地想。
当然了,一个憎恨母星、憎恨公民、厌恶子嗣,将怒火投射到他自己曾缔造的一切之上的破碎者,成为叛徒又有何奇怪。他向外挥动的每一拳都同时地击打在他痛苦的灵魂之上,他情绪的纾解在不恰当之处克制,又在错误的地方过度释放。这一切都值得深思。
佩图拉博终于将自己从一个亲历者的共感中抽离,重新以冷静去审视着这场已经结束的荒诞悲剧。
这不是因为他快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而是他当前正见证的场景已与他本身差别过大。
他不再接纳另一个钢铁之主作为他自己。那是一面扭曲的镜子,一张涂污的白纸,一个错误的范例。那不是他,如今不是,未来更不是。
他将记住今日所见的一切,从最细小的尘埃到最宏观的星球,他将永久地记住,一个同样名叫佩图拉博的、同样在奥林匹亚重获新生的、同样带领军团投入远征的人,能将万事万物硬生生拖进怎样可怖的深渊。
他不需要原谅他,接纳他,认可他,他只需记住。
“……你是软弱的,铸造不当的钢铁如干枯芦苇一般易碎,”卡丽丰说,“你像孩子一样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