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纸张开始,要让人识字就要有纸张,卓尼领地纸张紧缺,长期以来都是从临洮、陇西、秦安等地购买,印刷一本书就需要付出大量代价。
而维持寺庙更要付出难以想象的成本,别看寺庙占据财富,单就寺庙修建所需的金顶与佛像,都需要大量的铜,卓尼领地既不产铜、也不掌握冶炼技术,领地的西部、南部、东部又是群山没有道路。
每一座寺庙的铜顶、佛像,都要从张家口外的和尚庙购买,再一路运回来。
为了知识,承受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数百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到杨国龙这代,卓尼领地出现了个小问题,他的领地里有几千个汉人,都是陕西造反的或兰州避难的出身,在洮河两岸有了田地,形成四个集镇、建立十四个村庄。
过去也时常有躲避官府赋税徭役的汉人跑进山里当土人,但那都是形单影只,进了山里入乡随俗也就成了土人,充其量是个掌握技能多一点的匠人,不能造成多大的影响。
而这次他们成群结队,有的甚至举族入山,形成村庄就不一样了。
几乎在村庄形成的第一天,纸坊、砖窑、煤窑、木工坊、铁匠铺、医馆、印书堂这些东西就全冒出来了,家家户户男耕女织,源源不断地出产铜器、铁器、木器、陶器、农具,纸张、书卷、纺织物甚至衣物和兵器。
还有个秀才鼓动他出资办了一家土司官学。
僧人能提供的知识一下子就不宝贵了,反倒是他们占据的财富、土地和人口是那么刺眼!
这个时候,杨国龙只是对寺院存在的意义感到怀疑,但至少供养僧人还有点宗教方面扬名显誉,以此来扩大政治影响的意义,因此他没有下定决心,毕竟是几百年的老传统,也不一定就非要在他这儿断了。
就像只有等待洪流激荡,才能认出谁是真龙天子一样,杨国龙对寺庙的看法也是一样,只有等待才能分辨真知灼见的真经掌握在谁的手里。
然后各个教派的外援就都没了,去乌斯藏朝拜的僧人再也没回来过,想要追随他们脚步的僧人发现进藏的道路被截断了,是全方位地被截断了。
他们翻过雪山穿过草地,等待他们的是元帅府游荡在八角城的蒙械番子;他们艰难入川直走雅州,等待他们的是元帅府在打箭炉的明械番子。
那时候杨国龙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土司衙门上上下下都只是觉得自己落伍了,这元帅府究竟是个什么教派,这么流行?
毕竟对环境封闭的土司和头人们来说,这种落伍感是人生中不可缺少的经历。
等待总能开出鲜艳的花朵,各路教派没有让杨国龙等待太久,尊奉格鲁派的和硕特国师汗就率领大军进驻青海,当和硕特与准噶尔在山那边围攻八角城时,杨国龙在山这边就地宣布全境改宗,信了格鲁派。
那乌斯藏是远在天边,国师汗的蒙古兵可近在眼前。
结果全面改宗还没改完呢,元帅府发兵摧枯拉朽地就把卫拉特联军击败收编,直到那个时候杨国龙才意识到有没有一种可能,截断进藏道路的就是这个元帅府。
寺庙的存在意义彻底没了,卓尼土司领地已经被这帮信祖宗的汉人完全包围。
一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随着敦塔兀鲁斯的出现展现在土司杨国龙面前,他也小心翼翼地看着盘踞在身边的怪物成长,并从中谨慎地挑选有利于自己的智慧。
汉人给土司领地带来高速的繁荣发展,也同样使长期受明王朝保护的封建土司经济,受到来自义军的均平思想冲击。
当元帅府开始均田分地,杨国龙已经统治了整个洮州,小小的八寨三万人,在快速扩张下成为二十八寨、三百七十部、十二万番民的大土司,单是登记在册把守四面八分隘口的番兵汉兵就有两千二百人。
尽管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元帅府上表纳贡表示臣服,却专门向河州派遣了一名头人,专门偷窥元帅府在河湟的文化、经济与土地政策,甚至还从百姓手里买了河湟种植的土豆和玉米。
就在去年秋天,河湟分地取得巨大丰收后的一个月,洮州卓尼土司就直接搬运了元帅府的均田政策与行政区划,一边拆大庙,一边同样编出五个镇、二十个乡、二百个保,把田地分给番民以乡保为单位进行集体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