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时雨站在原地,不,是钉在原地,冷静许久,说道:“不了,就这样吧,这样就好,很好,好极了……”
“那就行。”
李停云转头对身后的下属道:“干得不错。”
这一回,他身后跟了两个人。
一个还是昨天那白虎城的匠师。
另一个是梅时雨没见过的“新人”。
一身青色衣衫打底。
青龙城,属木,好着青衫。
腰间往往还垂着一枚游龙玉璧。
相比白虎城穿金带银、华冠丽服的奢侈风尚,总体确实要显得素雅一些。
“对了,里面那张床……”
李停云看着梅时雨,话说到一半,稍作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梅时雨道了声“好”,走进这间屋子,脚底下踩着那些名贵的木料,感觉自己也在暴殄天物,罄竹难书。
他走到屋子的里间,绕过屏风,终于看到了那张床。
那是一张……拔步床?!
“据说这种床是专门给未出阁的小姐睡的,放在这儿好像不太合适。”
李停云紧随其后,如此说道。
怎么说呢。
拔步床工艺繁复,单是一眼看过去,那硕大的体型就已经抵得上一间结构完善的木制屋舍了。
床榻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部分,床体之外设有踏步,踏步两旁还有回廊,回廊边上安置了又一套完整的小型家具,妆镜台、圆桌凳、天香几、多宝阁一应俱全。
整个床体四周用花架撑起了围栏、飘檐、楣板,雕龙画凤,巧夺天工。
千工拔步床,是按民间女儿家出嫁之前“足不落地”的习俗打造,自然精巧绝伦而又功用完善,藏风纳气,寓意美满。
能睡这种床的,还不是普通的“女儿家”。
还得是千金大小姐。
梅时雨看到这张床,真真是要气死了,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红得滴血,但又碍于各种原因,什么都没说。
一字不言,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冷静的反应了。
李停云见他别过脸去,耳朵根连着脖子一并都红透了,不知究竟是气的还是羞的……咳嗽一声,解释道:
“我跟他们说,要做一张最好的、最大的、最舒服的床,然后,他们就做了这个。”
“嗯,这种床,还真就是最好、最大、最舒服的,如果不在意内涵的话,还是可以将就一下吧?”
“不过,你要是真不喜欢,炸了也行。”
“薛忍冬那边有块沉水寒玉,就在玄武城外冥池水底泡着,要不把它挖出来,给你造一张寒玉床?”
李停云心想,他是冰灵根,沉水寒玉对他修炼必有助益,这下肯定没有问题了。
梅时雨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背后那根脊柱已经不再是仙骨。
受不了太重的寒气。
在修为大增和半身不遂之间选一个。
他还是睡在普通的床榻上吧。
虽然……
梅时雨看着那张拔步床。
虽然这张床一点也不普通。
夸张得离谱。
在这之后,李停云又让那俩匠师负责继续改造其他七个卦位空间布局。
随着时间推移……其实也没有等太久,梅时雨就陆续见到了其他卦位改造之后的气象。
整个工程是以天为单位计算的。
前后共八天。
八天时间,巽风位的“天禄琳琅”阁拔地而起,这是一座占地巨大、层高逆天的藏书房,最神奇的是,他们不光一天之内造出了书房,还一夜之间填满了书库。
再说坎水位那座浴堂,堪比天池汤泉,辽阔极了,洗个澡都游不到头,整个池面云飘雾寥,一座巨石屹立在侧,石刻“濯缨沧浪”。
还有震雷位的药圃斋堂、艮山位的试炼场……最后,离火位的炼丹房,也经过了一番改造。
这座丹鼎石室,倒是本来就存在的。
看起来李停云还经常来此使用丹炉。
梅时雨道:“想必太极殿殿主炼丹的本领也很了不起吧。”
他看到那只丹炉里冒出了纯青色的火焰。
这叫什么?
这就叫“炉火纯青”啊。
梅时雨说这句话,是出自真心地在赞赏他,甚至是佩服他,样样精通无所不能,不管他在外界的名声有多么差,却没有一个人会质疑他的天赋奇才。
李停云听他说这话,含含糊糊“嗯”了一声,“还行,还行,谬赞了。”
梅时雨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谦虚。
这可一点都不像他。
咳,总之呢,炼丹房经改造之后,布局上并没有变动太多。
重点在于“加固”。
李停云的要求是,就算这里天塌地陷,也不要影响到其他几个卦位。
梅时雨想不明白。
为什么炼丹房会天塌地陷?!
难道这是太极殿不外传的炼丹秘法?
噫,恐怖如斯。
直到某天,梅时雨在睡梦中被巨大的爆破声惊醒……
外头闹出的动静非常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斧劈华山,倒栽泰岳。
梅时雨所在的房间没有丝毫震荡。
他完全是因为声音太大,才被惊醒的。
醒来之后,他连忙拍了拍自己热乎乎的脸,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他竟然能睡得这么死!
真就跟死了一样安详!
根本没有留意外界一切异动。
都说心思细致的人习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于心境洞明的修士来说,就更是如此了,即便闭上眼睛休息,五感依旧敏锐超常,不可能像凡人一样睡得死沉,忽略身边一切潜在的危险……
不过,转念一想,太极殿能有什么危险?
最危险的,莫过于李停云这个人,他要想做什么,谁都阻止不了,的确危险极了。
但他要是什么都不做,那么,待在他身边,就是待在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危险可言。
也正因如此,梅时雨才会钻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成这个死样子……
他心里懊恼极了!
赤着双脚在温凉的木地板上走了几圈,掀起里衣不断扇着风,把身上的热气全都散了出去。
浑身凉透了,脑子清醒了,他才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点也不担心出大事。
如果是在道玄宗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他一定会怀疑是宗门弟子斗殴,或者比试切磋失手,又或者有什么妖魔鬼怪找上门了!
但这里是太极殿,本来就是妖魔鬼怪乱成一窝的老巢。
能在太极殿附近胡作非为的,除了李停云之外,别无第二人。
他就是那个最大的“魔头”。
梅时雨从天乾位的卧房出来之后,没有再唤起八卦阵图,直接转身推开太极殿的大门,开门之后,自然就是大殿正堂。
他看到李停云正盘腿坐在阵眼中托腮发呆。
郁郁寡欢。
很忧伤的样子。
有点生气,有点郁闷,有点挫败,还有点……委屈???
梅时雨很是惊讶,他可从来没见过李停云这个样子,简直像个缩在角落里跟自己生闷气的孩子,但又是个情绪爆发起来极端恐怖的小孩儿,一点就炸,一吹就燃!
也不知怎么回事,梅时雨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对他这个样子感到无奈,感到好笑,甚至感到一丝怜惜——这就很莫名其妙了,太极殿殿主究竟哪里“可怜”,需要他来“惋惜”呢?
梅时雨径直走到李停云身边,一撩衣袍也坐下了,跟他并排坐在一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停云在他伸手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就跟触电了似的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呼吸,转头看他一眼,又飞速地转了过去,目视前方。
梅时雨也只拍了他第一下,手就停在半空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他怎么突然就离他这么近了,还这样自然而然地跟他打招呼。
最奇怪的是,如此近距离接触,李停云竟然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他还是有点反应的。
不过不是反手把他给炸了,而是绷紧身体,坐得很直,表情古怪。
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梅时雨满腹狐疑,悬在半空中的手迟疑地落了下去,压在李停云的肩膀上,重重地按了一下,“你没事吧?你怎么了?练功走火入魔了吗?”
不对,不能这么说,他仙魔同修,走火入魔多大点事儿啊。
孰料,李停云“噌”一下站起身,很不自然地转了转被他拍打两下的左肩,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没事,就是炼丹房炸了,我很不高兴!你去睡觉吧,不用管我。”
梅时雨随之起身,蹙眉道:“炼丹房为什么会发生爆炸呢?”
“不知道!”
李停云烦闷道:“丹炉质量太差,柴薪品质不够,灵药属性相冲,没有人血献祭!原因多了去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