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铮从林府出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游走在街头。
恍然间,听见一些过路的行人议论纷纷。
“你听说了吗,傅家二少爷又把莫家酒楼包了!”
“他怎么待在那儿老不走啊!害得我都好久没喝到玉泉酿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傅家大少爷死了,二少爷在里头日日买醉呢。”
“不好好回家守丧,在酒楼里买醉做什么?”
一身白衣的姚铮如鬼使神差一般转身向莫家酒楼走去。
这是霜绛生前最喜欢去的酒楼。
姚铮才走到门口,还没进门,便被人拦住了。
身上穿着墨蓝的家丁服饰,腰间挂着长刀,看似是傅家的府卫。
姚铮不想多言,眨眼间便已抽出刀,抵到这府卫喉间,冷冷道:“我要见傅云起。”
傅府的府卫似乎被他的身手震慑住,却并未屈服,警惕道:“你是何人?找二少爷有何贵干?”
姚铮抿唇冷眼看去,“林霜绛生前至交,放心,你家少爷认得,不过是找他叙叙旧。”
说罢,姚铮挟持那府卫便往里走,其他府卫紧紧跟在他身后,却也不敢轻易出手。
姚铮挟着人一路上了楼走到包厢中——一眼便看到了傅云起喝得满脸通红,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模样。
厢房还是之前他们三人喝酒的那厢房,布置淡雅别致,两扇楠木山水屏风在侧,酒壶杯具皆是白玉所制,那描绘得生动的花窗还探进来几根树枝,一片春意盎然。
一直到姚铮走到了他眼前,傅云起都没有任何反应,动作迟缓地时不时往嘴里送酒。
“傅云起,丧期未过,你不在府里守丧,还有心思在这饮酒作乐?”姚铮冷眼睨着他。
姚铮见傅云起没反应,瞬间一把松开挟持着的傅家府卫,推到一旁。
下一秒,所有府卫的长刀便已尽数抵在了姚铮身后。他却只是不慌不忙地,提起一壶酒,打开盖子。
——下一刻便尽数浇在了傅云起凌乱的头上,流得他全身都是。
身边的府卫们都被他这大胆的动作看得傻眼。
“大胆!你究竟是何人?这可是傅大人!”
“你竟敢对傅家二少爷不敬!”
傅云起倏的被浇了一头的酒,似乎清醒了几分,十分不讲究地抬起胳膊上的袖子擦了擦眼。
“姚铮?你来这做什么。”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喝点?”傅云起抬起手,对着他举杯相邀,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才被酒泼了满头。
姚铮冷笑,“我来看你笑话。”
“笑话?本少喝个酒,有什么笑话可看的。”傅云起挑了挑略显邪气的眉,额上还沾着酒水,他却毫不在意地往后躺去,挥挥手让那群府卫离开,放松懒散地倚靠在席间,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来看废物。”姚铮冷冷道。
“霜绛尸骨未寒,若是看见你这样,不知作何感想。”
傅云起蓦地嘴角收了笑。
“傅家如今正是要紧之际,傅都督没了,二少又如此无用,傅家连自己手里的禁军都抓不住,偌大一个傅府,连一个薛忠都抓不到。”
傅云起低吼道:“你懂什么!”
姚铮笑了笑,含讽带刺的话脱口而出,“我是不懂,我不懂为什么逼死霜绛和傅都督的恶人正躲起来快活自在。而你,和他们的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却还在这里耽误时间。”
“傅家嫡次子如此无用,估摸着不用等薛忠再出手,自己就能倒了。”
傅云起抬起那细长的丹凤眼看着他,却没同他口唇相讥,反而异常地沉默,没有反驳姚铮一字半句。
空中蔓延开令人窒息的沉默。
姚铮却不理他,径直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给自己倒的是不会醉的量,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霜绛从前......是什么样的?”姚铮脸色平静,语气淡淡。
傅云起眼神闪烁,瞬间化为柔情与怀念,仿佛二人年少相伴的岁月尽在眼前。
“他啊,从小就很聪明,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聪明。”
“他记性极好,过目不忘,凡是功课,没有不名列前茅的,国子监里那些长胡子的大学士,见了他便高兴;至于国子监里那些纨绔子弟,也就只能在骑术和武学上欺负欺负他了。”
“不过幸好是这样,幸好......他还有弱点,不然他怎么可能主动来结交我......”
“以他那样的性子,世家大户何曾放在眼中.......”
听着傅云起絮絮叨叨地说着林霜绛的往事,姚铮恍然间惊讶地发现,林霜绛从前竟然从未告诉过他,关于他自己年幼时在京中的盛名——他只说他家中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祖上也无任何积蕴,背景亦无法与那些氏族子弟相提并论。
小主,
林霜绛神童之名,早在年幼时就已经在京城传开了。人人都知道林家有个孩子,从小过目不忘、七八岁出口成诗、十三岁时已经通读医书、精通药理。
——当真称得上是天子骄子,即便身处于一堆高门子弟之中,也不曾丝毫逊于人。
姚铮心中感慨,若不是霜绛一心从医,只怕年纪轻轻早已封官拜爵——可是林霜绛他不在乎这些。
他只想治病救人。身怀一颗善心,白衣清袖,只望以一身单薄之力徐徐救世。
当真傻,也当真倔。
姚铮走后,傅云起随手擦了擦脸上的酒水,望着海棠纹花窗外探进的春光好景,懒散地起身,嘴里喃喃自语,“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当时只道是寻常......”
傅云起摇摇晃晃下楼,结了莫家酒楼的账。
府兵难得见他清醒,问他:“二公子要走?咱们是回府还是换个地方继续?”
傅云起缓缓摇头,给了一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答案。
“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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