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提心吊胆

段书瑞瞟了一眼旁边几人的脸色,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苦着一张脸,心下稍宽。

左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诸位这么紧张做什么,这场测验又不和官员考课挂钩,大家该怎么答就怎么答,不必顾虑太多。”

几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暗自想到:“谁信你啊!要真答得漏洞百出,岂不是会被你们抓住把柄?到时候考课结束后给我们判个下下等,那我们又找谁说理去?”

但事已至此,这场测验是避无可避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试卷被一一发下来,段书瑞低头一数,竟然有三张之多。他仔细看了看题目,果然考的都是判词,之前的几场大考中都考过判词,主要是考察士子们对国家律法的了解,不过那时考的都是较为基础的问题,这次的题目肯定不会像之前那么轻松。

这第一题和第二题都是关于盗窃罪的。第一题还算简单,盗窃财宝。段书瑞早就将相关法律条例烂熟于心,此时下笔更是顺畅,没有丝毫滞涩之意。

段书瑞顺利答完第一题,开始看向第二题。“有村民甲,家中耕牛被盗。数日后,于邻村村民乙处发现自家耕牛。甲认定乙为盗牛之人,遂将乙扭送至官府。乙辩称牛是自己于集市所购,不知其为盗赃,双方各执一词。若汝为判官,当何以判案?”

段书瑞思索片刻,眼角余光发现试卷下面的草稿纸,忙将其抽出来,开始在稿纸上认真地梳理思路。

偷牛这件事虽然不像直接入室盗窃那样恶劣,但归根结底也属于盗窃他人财物。唐代和现代的法律有相通之处,当偷盗金额达到一定数目是可以被直接定罪的,而一头耕牛的金额无疑已经达到了这个数目。

在唐前期经济繁荣的稳定阶段,普通耕牛的价格大致在2000文到5000文之间。在一些相对和平富足的地区,一头健壮的成年耕牛可能价值3000文左右。这一时期,货币流通较为稳定,物价也保持在合理范围,牛的价格还相对平稳,普通农户若辛勤积攒几年,还是有机会购置一头耕牛用于生产的。

但安史之乱后,唐朝社会陷入动荡,经济遭到严重破坏。一方面,战争导致大量耕牛被征用或死于战乱,牛的数量大幅减少;另一方面,农田荒芜,农业生产遭受重创,对耕牛的需求甚至更为迫切。这种供需失衡使得牛价大幅上涨。这一时期,一头牛的价格可能飙升至万文以上,普通百姓往往无力购买。

在这种情况下,丢失一头牛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无异于晴空霹雳,也难怪村民甲看到自家的耕牛出现在其他人家中,会如此震怒了。

段书瑞沉吟片刻,提笔写了起来:“王法昭昭,旨在惩恶扬善;律条赫赫,务朝明辨是非。今村民甲牛失而复现于乙处,甲称乙盗,乙言购于市,此争端起,须详查以断……”

他一口气写了三百多字的判词,终于将这道题目全部回答完毕。

接下来就是打架斗殴,坑蒙拐骗,过失致人死亡等案例,段书瑞低着头奋笔疾书,剩余的几个进士已经面露难色,暗暗叫苦。

一共四十五道题目,显然不可能一上午答完。午时,左丞贴心地叫人送上工作餐,两荤一素一汤,滋味竟然比平时好了不少,段书瑞一边不动声色地吃着,一边啧啧称奇。

吃过午饭,他又投入紧张的答题中,其他人亦如此。大家都是进士,谁也不会为这一场考试而作弊,因此房间里只有他们几个观政的进士,并没有人监考。这些题目的难度较之上午的题目又上了一个档次,其中不乏“甘露寺黄金案”、“建康悬案”等疑难悬案。段书瑞搜肠刮肚地答着,心里也不由得暗暗叫苦。

答到后十道题,他的眉心渐渐舒展,敢情这后十道题才涉及到经史类书籍的解读校勘,以及各类书籍的收集保管事宜。秘书省主要负责各类图书典籍的收集、整理、校勘与保管,所以最后几道题目都与此相关。

就比如这道题目“唐朝公文的归档”,由于唐朝严格规定公文必须执行一事一文制度,即“一份公文只能叙述一个问题或一件事情”,因此在归档时也需要遵循严格的一事一文制度。

而且唐代文书在发出之前要经过勾司或勾官以及监印官的仔细检查,并在文案上进行标记或盖章,之后文书才能登记入库。对于文书归档,还有严格的时间规定——“京城诸司,常以四月一日纳于都省……”段书瑞面无表情地写着,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一台没有感情的答题机器。

终于是最后一道题了,段书瑞晃了晃有些发酸的手腕,总算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当他看到题目,瞳孔骤然一缩,手指一松,毛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看到墨水氤氲开,赶忙将其拿起,掏出一块手帕将墨水擦干。

这道题的题目竟然是“天下苦‘牛李党争’久矣,试言汝之见”!这道题不是什么送分题,而是妥妥的送命题啊!

段书瑞从小就爱读史书,自然知道“牛李党争”——这场政治斗争始于元和三年科举案,两派因为对藩镇的政策不同而产生矛盾,随后因长庆元年科举案而转变为公开的冲突对立。唐宪宗至唐武宗在位的几十年是党争激化的时期,宦官集团也参与到党争之中,并一度压制了文官集团。虽然最终党争在唐宣宗时期告终,但仍然对唐代中晚期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即使党派之争已经告一段落,但这道题他也不敢乱答啊!想当初牛李两党势力何等嚣张跋扈,朝中难免留下残余势力。而且最让人费解的是,这种敏感的政治问题不应该出现在日常小测中,为何这一次出现了?

段书瑞心里一团乱麻,他抿了抿嘴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段书瑞瞟了一眼旁边几人的脸色,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苦着一张脸,心下稍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