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甚至来不及呼喊那个睡在床上的男孩,巨浪就把他吞噬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两副床铺、书桌、柜子和夜光时钟被水浪卷得七荤八素,而那个男孩仍然酣睡,全无所动,似乎这不是在洪水中,而是在一床席梦思上!
陈树被巨浪裹挟着冲到了走廊的另一边,大脑一片空白,他不会游泳,甚至没有力气挣扎,他只能抓着旁边一扇门的门把手,不让自己被冲到别的地方。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水浪?这可是三楼!就算是特大暴雨,洪水也不可能一下子漫到三楼!
他只有五六岁,坚持不了太久,很快就到了极限,头疼得快要爆炸,耳朵里嗡嗡嗡鸣响不止,眼前冒着金星。
终于他呛了一下,大量的水从口鼻灌入,全身肌肉因为缺氧而僵硬,他放开了门把手,沉入水底。
意识渐渐模糊,视野开始变暗,瞳孔扩散开来,这是死亡的前兆。
然而陈树并不觉得恐惧,他生来就感受不到恐惧,只觉得期待,生命正在消逝,死亡会不会是另一场盛大的旅行呢?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看过去,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背生双翼的老人。
那双巨大的翅膀笼罩着陈树,把他身上所有的痛苦尽皆驱逐。
老人的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他从左胸处掏出了一个金光灿烂的东西,那东西还在汩汩地跳动。
金光越来越大,老人从嘴里吐出了一句话,像是最古老的语言,奇怪的是,陈树却能完全听懂。
祂说:“我亲爱的孩子,你将使一切的灾祸变为祝福。”
话音落下,那金光完全占据了陈树的视野,然后消失不见,一切都消失不见,只有寂静的黑暗在缓缓流动。
他颤抖着身体,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
一辆深蓝色的奥迪A5 Sportback驶出车流,停在医院门口。
林未摇下车窗,抬眼望向那栋有玻璃墙幕覆盖的住院部大楼,大雨中隐约可见“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招牌。
应该就是这儿......林未拎起一盒巧克力揣进包里,推开车门的同时撑起一把伞,快步朝医院走去。
因为是周末,医院大厅里人不少,穿着病号服踱步的病人,手里拎着果篮和鲜花的家属,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很明显的消毒水气味儿。
林未找到服务台,等待挤在前面的大妈们询问完各种问题,才连忙对小护士说:
“您好,我来探望个人,他在这住院。”
小护士抬头打量了林未好一会儿,年纪轻轻,衣着得体,不像是个坏人,于是就说:“叫什么名字,多大,什么时候住院的?”
“叫陈树,六七岁吧,今天凌晨住的院。”林未说。
小护士敲了几下键盘,找了一会儿资料,说:“陈树......是因为溺水进来的嘛?他在702。”
林未连说了几个谢谢,然后乘电梯直达七楼,看了一眼指示牌,702在走廊的尽头。
这层楼似乎没什么病人,走廊上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她脚下那双低跟皮鞋发出哒哒的响声。
不知道怎么的,她的心情忽然有些忐忑,哪怕在当初面试百强企业的时候也没像现在这样紧张。
她上身穿着一件蓝色西装,下身是一条黑色修身长裤,这身打扮本该用在今天早上的会议上。
林未计划着早上开完会就开车去福利院,和院长谈一谈领养孩子的事情。
可她才出门,还没启动车子呢,福利院那边忽然就打来了一个电话,说是昨天晚上福利院被洪水淹了,好几个孩子溺水了被送来了医院,其中就有陈树。
林未一下呆住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水淹呢?
她没来得及多问什么,先发了个通知推迟会议,接着立马开车来了医院。
又顺路在便利店买了盒巧克力,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吃这个。
快要到了。
她放慢脚步,扯了扯衣服,从包里拿出小镜子,理了理鬓角的头发,深呼吸,然后摆了几个笑容,OK,非常完美,老娘的微笑迷死人不偿命。
可她一下又想到了陈树那张安静而秀气的脸,很乖,一点儿也不闹,连微笑都那么有礼貌......
她忽然又担心起来,万一他不喜欢吃巧克力呢?他会欢迎我来么?我今天是不是穿得太严肃了一点?
一阵胡思乱想过后,702室的门就在眼前。
林未揉了揉脸,推开门,病房内的布置映入眼帘。
里面不大,也就四张床铺,上面睡着四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醒着,正专注地看着挂在墙上的电视,里面在演动画片。
他听见动静,扭头看向门边,两人的眼神撞在一起。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
林未就那样站在门边,定定地注视着这个孩子,后者的眼里,那瞳仁的深处,黑漆漆、浓重重的液体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图形。
有那么一瞬间,林未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位君王。
她再一看,君王的威严仿佛只是错觉,那孩子身上只剩下同其他孩子一般无二的懵懂与脆弱。
林未笑了笑,朝着陈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