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年酒宴结束时,归夫人的名字就已经在宾客中传开了。
关于她的遭遇,她的女儿,她对侄儿的态度,还有吴家人曾经遭受过的灾难,全都成了热议的话题。其中,吴家三名幸存者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今后的生活安排,被议论得最多。归夫人年轻时力保侄儿的做法给她加了不少分,但她如今对侄儿的态度,又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有人认为,归夫人待吴珂太过冷漠苛刻了,吴珂才是吴家唯一幸存的男丁,将来要顶门立户的。吴琼出嫁后,他还要给归夫人这位伯娘养老。归夫人应该把他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才是。吴家出事时,吴珂还只是个奶娃娃,什么都不知道,运气好才逃过了一劫。归夫人即使伤心夫婿儿子的惨死,也没理由迁怒到他身上吧?她这些年就算过得不好,那也不是吴珂害的呀!
也有人觉得,没必要对归夫人太过苛刻。她这些年确实过得很惨,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儿子,又被逼与娘家至亲分离,连亲爹亲娘去世,都不能见最后一面,在宫里也没办法披麻戴孝哭丧祭拜,还和女儿一块儿住在小小的院子里,无法外出。她只不过是有点小怨气罢了,又不曾真的苛待过侄儿吴珂,也让他正常读书受教育了,衣食无缺,温饱不愁的,换了别人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有错的是孙家奸臣,对受害的吴家人还是多一份宽容的好。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老姑太太吴周氏的嫡亲儿媳妇,又抚育老姑太太的一双孙儿孙女,是有功劳的呀!
还有人觉得,归夫人对侄儿的态度刻薄尚在其次,她总在外人面前抱怨这些年过得不好,是个什么意思?
周太后将他一家三口藏在慈宁宫里,自己封宫不出,连娘家亲人都不见,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她却因为自己被困在小小的院子中,不能与娘家亲人相聚,不能送父母最后一面,不能为父母戴孝、祭拜,女儿也见不到外头的世界,就生出怨言来么?
承恩侯府收留他们,同样是冒着风险的,府里几年都不敢设宴待客,承恩侯夫人与世子夫人也不敢收留娘家亲眷在家里借宿,承恩侯父子还要亲自教导吴珂文武功课,结果归夫人只知道埋怨自己母女被困府中,不得自由,想把女儿嫁给承恩侯府嫡长孙又被拒绝。她怎么不想想,自己母女在京中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承恩侯府娶她闺女做孙媳,难道还要藏着掖着?一旦消息传开了,她不怕孙家加害,承恩侯府还想保住两个孩子的性命呢!
许多人觉得,归夫人似乎有些不知好歹。受了太后与周家的庇护,却不知感恩,只知道挑剔自己生活中的不顺心之处。她这态度也未免太理直气壮了些。她凭什么觉得,周家就该答应她的任何请求,否则便是苛待了吴家的遗孤呢?
很多人都还记得逝世多年的吴周氏。当年镇国公之父周老太爷英年阵亡,家族的领头羊换成了三房的老太爷,长房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失了顶梁柱,日子过得艰难。太夫人没撑两年就病倒了,是身为长女的吴周氏站出来支撑起了家业,带大了几个弟妹。她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好女儿、好姐姐,只可惜嫁到京城书香门第的吴家之后,便再也没回过长安。吴周氏去世的时候只有五十多岁,远不如弟妹们长寿,生前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就是因为年轻时吃了太多苦的缘故。
长安的人们很是怀念她,惋惜她死得太早,但又庆幸她死得够早,不用遭遇焚府的大火,也不知道她的儿女后代都遇到了什么惨事。她的孙辈有人能存活下来,大家都很高兴,对吴珂吴琼也颇为包容。别说他们目前还没显露出什么缺点,就算他们有缺点,只要不是要紧的大毛病,都不算什么,能平安长大就很好了。
可是,如果归夫人仗着是两个孩子的长辈,仗着周家对老姑太太吴周氏的感情,总是提出过分的要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人们因周家而怀念老姑太太,可老姑太太的儿媳与孙辈,绝对不可能越过周家去!
散席的时候,宾客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在镇国公府的见闻,也把归夫人的消息带回了自己家,带到了长安的市井街巷之中。更多的人开始关注寄居在镇国公府中的三个吴家人的生活与言行。他们仔细地观察着这三位京城来客,暗暗在心中揣度着,吴家幸存者会给长安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海棠随着祖父母、哥哥与谢、曹、陆三位长辈一道回了自己的家。路上,祖母马氏还在马车里对丈夫海西崖小声评论着归夫人的所作所为:“……太心急了!额昨儿就听你们说起过她的事,没想到她比额想的还要蠢!想跟周家议亲也没啥,周家那么多哥儿咧,哪个都是人才出众、文武双全的。她住下来,慢慢挑,慢慢跟人家爹娘套近乎,只要混熟了,说亲便是水到渠成,她做甚要闹得沸沸扬扬的,是想逼周家今儿就应下来?!”
海棠小声道:“只怕昨儿她刚进府,就开始打听镇国公府各房都有哪些少爷年纪合适又还未说亲了,不然也不可能精准地挑中周四将军的儿子。周四将军忙着处理长安前卫的事务,昨儿都没空见吴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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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连连点头:“没错没错!额听说周四夫人都被她吓着了,跟娘家人说起的时候,都快哭了咧!”而最让马氏无语的是,归夫人想跟周家结亲,却又在外人面前屡屡抱怨周家,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正常想要做亲的人家,只有夸未来亲家,说尽好话的。她还真是不怕得罪了周家人。那她到底是真心想跟周家结亲,还是说说而已呢?若是后者,她到处跟人胡吣,就不怕坏了女儿的名声?
海西崖一直听着妻子与孙女的话,沉默不语。快到家时,他才开了口:“不管怎么说,吴家能有两个孩子存活下来,又不曾失了教养,就是好事。如今他们已经到了长安,周家自会照应好他们的,绝不会让孙家人再有机会加害。至于归夫人……她到底有救护、抚育吴家遗孤的功劳,些许抱怨,就随她去吧。她也是个苦命人,何必跟她计较这点小事?”
马氏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点了头:“老爷说得也有道理。不过额听人说,吴家兄妹俩的身体都不是很好,也不知道他们在京里是咋过日子的。是不是为了保密,连生病了也不敢请大夫来瞧?如今他们既然已经到长安了,还是尽快休养调理的好。都十几岁大了,再不调理就晚了,万一影响了日后的寿数和子嗣咋办?”
海西崖笑了笑:“你放心,这些事,镇国公夫人自会安排好的。”
马车停了下来,留守家中的海长安已经出门相迎了。海棠连忙跳下马车,转身去扶祖父祖母。
进门的时候,她与兄长海礁对视了一眼,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色。
镇国公府的年酒宴结束时,归夫人的名字就已经在宾客中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