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对自家大姐的盲目乐观已经无话可说,但还是好心地提醒她:“大姐赶紧把马有利一家的身契送过来吧。就算你那后婆婆和姐夫真个迁怒到你身上,要拿你的人来出气,也不能对亲戚家的仆从下毒手。”
周马氏笑着应了,还道:“额现在把马有利一家送给你,还能骗老爷说,是要堵住你们家的嘴。老爷不会怪额折损了家里财产的,兴许还会说额送得好咧!”
反正消息不从海家这边泄露出去,也可以从老军师那边泄露出去,周马氏是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危险的。几句轻描淡写的责骂,她还不放在心上,反正已经习惯了。
离开海家的时候,她又一次去东屋看了外甥孙女海棠的针线活,看到海棠把几朵玉兰花绣得活灵活现的模样,还大肆夸奖了一番:“小小年纪就绣得这样好了,长大了必定是美名远扬的贤淑闺秀!姨奶奶的闺名就叫玉兰,你给姨奶奶绣一个玉兰花帕子做礼物吧?”
一块绣花帕子对海棠而言只是小意思,她爽快地答应下来,装作完全没听到周马氏与马氏的谈话似的,用天真活泼的语气对周马氏道:“姨奶奶这就要走了吗?今晚我们家有好菜,您留下来吃饭嘛。”
周马氏乐呵呵地婉拒:“不用了不用了,以后再说吧,姨奶奶家里还有事儿呢。改明儿随你阿奶到姨奶奶家里来玩儿呀。”
马氏送自家大姐出门,还不忘提醒她另一件事:“今儿老军师揭破了你家后婆婆的阴谋诡计,估计她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谋夺你的嫁产了。你得了空,记得多催催大哥大嫂,让他们尽快定好日子,额好带着孩子们去见大哥。额都回来七天了,还没见到大哥的面,再拖下去,亲戚们看着也不象话,过年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有啥闲言碎语冒出来咧!”
周马氏摆摆手:“知道咧知道咧!”然后赶在走出海家大门之前,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到忧心忡忡的模样,方才走了。
海棠如今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对哥哥海礁说:“我瞧姨奶奶平日说话行事,就不象是什么心机深沉之辈。没想到她如今也会装模作样了,知道心情再好,也要在外人面前摆出担心的表情,好糊弄外人和婆家的人。这么看来,我先前倒是小看了她,以为她会被马老夫人欺负三十多年,是什么好哄骗的笨蛋呢!”
海礁叹道:“虽然不是笨蛋,但也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人。她竟然到今日还要替周五爷喊冤辩解。难道她不知道,若不是周五爷纵容,马老夫人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太太,很多事根本就办不成么?!”
马老夫人的威望高、名声好,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三房老太爷生前的名望,还有她多年来抚养继子、接济落魄亲戚族人得来的好名声。她为自己打造了正派慈爱的好人设,从而使得舆论偏向于她,逼迫周世功这位世子必须孝顺敬重她这个继母,否则就会受到宗族亲友们的责问。
可这样的好人设,也有很大的局限性。
对于大部分因为相信了她的好人设,才会偏向她的外人而言,她若是做点什么帮助弱者的好事,又或是借着亲戚人脉去替子孙熟人谋个官职之类的,无伤大雅,司空见惯,大家都会乐意帮她一点小忙。可她一旦做出了不符合好人设的坏事,大家的反应绝对不会是盲目顺从。
一部分心地良善又与她亲厚的人会认为她是一时糊涂,好心劝阻;另一部分关系相对平淡的人则会觉得她性情大变,从此疏远背离,冷眼旁观;还有一部分的人,心性单纯而刚烈,信奉非黑即白,会从此不再相信她是好人,她以往做过的好事都成了伪装,好名声好形象也会沦为骗局,他们说不定还会极力四处宣扬她的真面目,免得世人再被她欺骗下去。
马老夫人年老成精,她若想要保住好人设带来的好处,就绝对不会让第三种人威胁到她的好名声。所以,她要做什么坏事,就不能借外人的力。唯有自己人,才会为了自家私利,无论她做好事坏事,都站在她这一边。
就比如这一回,她要挖边军的墙脚,正常人都会象十四老太太一般深恶痛绝。如果周世功不是心生贪欲,助纣为虐,而是从一开始就坚决拒绝了,那无论是从长安玻璃作坊里拐人,还是逼周马氏转让嫁产,马老夫人都根本不可能成事,更别说是他家那个一事无成的儿子了。
不管周世功是不是打着“孝顺”的旗号行事,他的贪念与支持才是马老夫人行事顺利的基础。她只差一步就真的阴谋得逞了。老军师也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才会直接找上周世功这个关键的责任人。
结果周马氏还觉得自己的丈夫很无辜,是受了继婆婆马老夫人的逼迫才会惹来非议,那不是糊涂是什么?
对此,海棠只能表示:“姨奶奶本就是高嫁,心里没底气,又被丈夫婆婆忽悠了三十多年,已经习惯了,哪有这么容易看清真相?不过如今阿奶已经回到了长安,有她从旁劝解,姨奶奶迟早会醒悟过来的。其实她如今已经生儿育女,连孙子都有了,早在周家三房站稳了脚跟,已经不是婆婆说几句她的坏话,就能被随意休弃的存在。她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才是。如果她丈夫真的靠不住,大不了跟着儿孙们过活嘛,又不是离了周家三房就会饿死。”
海礁笑道:“姨奶奶手里就只有两个庄子,收入并不丰厚,还要接济儿女,平日过得紧巴巴的。虽然她离开婆家不会饿死,但也肯定不如眼下富足,更别说还会伤了面子。她不敢惹恼夫婿,也是人之常情。”
说起这个,海棠还有些纳闷:“马老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得了养母的巨额遗产,又掌控周家三房中馈五十年,手里还会缺钱吗?姨奶奶的嫁妆也没多少,她怎么就逮着姨奶奶一只羊薅毛了?她要是看姨奶奶不顺眼故意这么做,当年何必促成姨奶奶与周五爷的姻缘?她对姨奶奶的态度,又不象是要找个倾向自己的儿媳妇的样子。”
海礁对此也不理解,他还说笑:“兴许她早就把自己的私房钱给挥霍完了,又不好对周家三房账上的钱下手,怕叫族人看出来,就只好算计姨奶奶这个儿媳妇了。姨奶奶的庄子虽然带不来丰厚的收入,却胜在地方够大,位置也不错,在长安地界上还能值几两银子。蚊子肉再小也是肉嘛!”
海棠才不信呢。不是说马老夫人的亲闺女周淑仪陪嫁走了许多能干的掌柜,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有钱?她有钱随便乱花,难道就不能接济一下亲娘?
一个出产不多的田庄能值几个钱?寻常商铺一年的利润都是它好几倍了吧?那岂不是比马老夫人薅儿媳妇的羊毛来钱更快吗?
周马氏在妹妹家里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餐,又痛痛快快地吐槽了自家继婆婆一顿,便心情愉快地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