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被吃的那些人,总有些忍不住的时候,所以吴郡当下,虽然说不至于鼓噪天天见,早晚涂一遍,但是每年当中多少也有几回,或是因为这个,或是因为那个,但是多数都是某些人被逼迫得活不下去了,便是起来闹一顿。
闹腾的一般也不会太大,很多时候无非就是殴伤几个人,打砸了些商铺,毁了些普通民宅而已,至于有兵卒守备,有家丁护卫的大户,基本上来说连根汗毛都伤不到,因此很多时候,这些大户一般也不出来,反正再怎么闹腾,天亮之前也就各自散了,自然会有人来收拾首尾。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平常闹腾,是因为要找人说理,倾述冤屈,所以闹事的人多数都是喊着叫着,甚少动手,而王二赖子等人则是一开始就冲着要动手来的……
当砸开了一家店铺之后,原本的混乱直接越级成为了暴乱。
抢到了东西的人也不再顾忌什么,兴奋的笑声和叫声刺激到了每一个人的神经,一时间将周遭所有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狂乱当中!
人潮呼啸蔓延而过,转眼之间人人都红了眼睛,到处都在撕扯,到处都在呼号,到处都在叫嚷,整个吴郡城南的秩序顿时已然完全被摧毁。
拿到了钱财器物的人又进一步的刺激到了其他人,火光开始涌动起来,不知道谁先放了第一把火,然后便是更多的人红着眼,追寻着财货的味道,蜂拥扑去!
『这里有酒!』
『这里有粮食!』
纷乱的呼啸之声,此起彼伏,在吴郡南城街道巷口四下碰撞激荡。黑烟滚滚而起,无数声音碰撞着,就像是被打翻在地的一锅沸腾的热粥,冒着各种的气泡,蒸腾起滚滚的热浪。
王二赖子等人也不是完全明白张地峁想要做一些什么,毕竟他们所处的层级太低了,但是在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压迫之下,能够找个机会鼓噪生事,搞些财货也是常有的事。
再说了,就像是张地峁交代过的一样,只要不侵扰到北城的那些贵人市坊和府邸,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只要不是特别倒霉撞到了刀口上,抢得差不多了就往城中小巷里面一钻,谁都是江东良民,大汉善良百姓!
再者说了,孙权说实在的也不算是什么一个好主公,这些年孙家在江东,也没有给王二赖子等人带来什么好前程。其中有些闲汉应了征募,当了军汉,领取的钱粮也是打了折扣的,鬼知道被吃了多少去!
被生活压迫的怨气和不满,便是在这样一个夜间,被荒谬的引发了出来,轰然炸裂,蔓延燃烧……
……ε==(●-●)(●-●)(●-●)……
吴郡城东水门之外,有几艘停泊的船只,和其他一般的船只远远的隔开。
在其中一艘船的船舱之中,俨然就是之前在句章叛乱的孙辅。
孙辅投降了,被一路引回吴郡。
孙辅并没有披甲,甚至连一般士族的头冠都没有戴,就是简单的一身布袍,再加上大氅避风寒而已。
句章叛乱之后,孙辅就察觉到了不对,一方面是因为乱起得太过突然,另外一方面也过于顺利。
就像是已经有了开好了路子,走过去虽然便利,但是空荡荡的……
随后的演变就越发的有意思了,在吴老夫人的制约之下,没有孙氏的人往句章平叛,周边的县乡也都不出兵。
可是事情并不可能永远静止不动,就像是时间不会停滞不走,人也不可能死而复生。
夜深了,大部分人已经沉入梦乡,微风徐来,水波不兴。
停泊在吴郡东门之外的大船小船都静谧无声,除了桅杆上高悬的火把,水面上一片黑岸。船只之上的士卒们大都已经进入了梦乡,除了值夜的人外,也没有人在船上走动。
孙辅的船上一样黑着灯,不过他却没有睡,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只有几点火光的吴郡城墙,面色平静无波。
恍惚之间,一些声音远远的,随着夜风飘荡而来,然后传入了船舱之中……
孙辅转头一看,吴郡南城附近隐隐有火光升腾而起,便是一愣,旋即眉头一皱。
船只上的兵卒也被惊醒了,有人奔到了孙辅船舱之前,毫不客气的直接将舱门推开,伸头进来看,正好迎上了呃孙辅冰冷的目光,然后下意识的哼了一声,甩上舱门走了。
『都醒醒!看好各处!严禁纷乱!』
脚步声纷乱的在船只上响起,和吴郡城南的骚乱相互辉映。
『这是冲某来的罢……』
孙辅垂下了眼睑,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闭目而坐。
『是谁?究竟是谁?』
……╭(╯^╰)╮……
张地峁躲在草丛之中,目光炯炯的盯着眼前的几艘船只。
在张地峁的身后,便是他这一次带来的水性好手,都蹲在草丛之中,露出如野兽一般的双眸。身处在这个世道,张地峁觉得,成为贵人的爪牙,并不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因为更为可悲的是那些连爪牙都没资格的人……
饥饿,病痛,劳作,十几岁的就要挑起一家的重责,二十岁就开始苍老,三四十岁病痛折磨,因为长时间的劳作形成的各种畸形的躯体,红肿疼痛的关节,和付出这些依旧无法让自家孩子温饱的泪水。
张地峁的父亲,老实巴交,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所以他父亲被人打死了。
被游侠打死了,因为张地峁的父亲不小心撞翻了游侠的酒水。
张地峁父亲不懂得如何去辩解,也不懂得怎样才能保护自己,被人打了就只会抱着头跑,然后被追上了……
打得爽了,游侠回去继续喝酒了。
而张地峁的父亲,至死也没多放个屁。只是抓着张地峁的手,然后依依不舍的咽了气……
然后张地峁抓起了家中仅存的铁器,原本用来对付土地的锄头,奔到了集市上,一锄头锄在了那个打死他父亲的游侠浪荡子的头上!
就像是锄断了自家的庄禾,也锄断了张地峁原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