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皇家骨血(上)

李靖被解押到长安已有半月。总解押官是来护儿,虽表面呵斥严厉,但私下对他颇为照顾,故饮食起居受到优待,日子并不难捱。宝剑失去,自有来护儿管保,并不担心;四聪在舅父军中,不知吃食如何?一路行来有无损伤?反而有些忧虑。

来护儿在刑部大牢交割时,不知为何将他与萧岩一家相邻关押。在建康城的一幕,李靖永世难忘——杨广欲加其罪,置大功于不顾,自是因美娘之故。他本想拿出皇帝免死牌,但为了不让舅父为难,甘愿束手就缚。若是杨广半途派人为难,以他目前的武功不难反击。然而杨广作为五十万大军统帅日夜繁忙,哪会有暇管他?就连萧岩叔侄这等西梁王公都顾不上了。

李靖这几年历经苦难,早已习惯,况且刑部大牢饮食尚好,这批囚犯又多为陈朝勋贵,纵使问斩,在活着之时亦不宜太过寒酸。那萧岩这几年苍老许多,但行止仍有王者气度,每日在牢中弄孙为乐。当年在荆州安平王府出生的萧铣已七岁,极为聪慧懂事,入狱后没有哭闹过一次,反而是他的生父萧璇身体孱弱,关押不久就因寒起病,高热不退,以致昏迷。然而在深牢之中,狱医形同虚设,只得自求多福。

昏迷一夜之后,李靖忍不住在隔室说道:“安平王、义兴王,在下跟孙思邈先生学过皮毛医术。因一路颠簸,牢中阴湿,小王爷体弱,加之风寒入腑,若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危。”

萧岩道:“多谢李公子关心,请勿再称王爷,我等战败沦为死囚,不日就要问斩,救不救治,都是一样。”

李靖道:“王爷此言,恕小人不敢苟同。孙先生曾教导我:‘无论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都应尽心医治’。问斩是一回事,病死又是一回事。”

萧瓛道:“李兄弟现下自身难保,如何还能顾及我兄长病情?”

李靖道:“此事易办。押送我等的来护儿将军,与晋王妃熟识。王爷只需叫来狱卒,说有人将死,要见来将军。来将军到后,自会设法送药。”

萧岩思虑片刻,说道:“李公子所言有理,瓛儿照办。”

两个时辰后,来护儿进了死牢,确认萧璇病重。李靖口述药方,请来护儿到利人市抓药。晚间送药来服,次日萧璇苏醒,病情略有好转。李靖再口授调息之法,七日之后萧璇病愈。

此间,来护儿自是将萧岩祖孙三代和萧瓛、李靖关入死牢的事密报萧美娘。

萧美娘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长子杨昭,六岁;次子杨暕,四岁;长女杨婵,将满三岁;腹中还怀了一个,御医诊断为男孩,近日就要临盆。闻听此事,立时心绪混乱。在自家兄弟中,她与三弟萧瓛最为亲近,五叔萧岩待她很好,常为听风草堂提供物资。如今五叔祖孙三代被囚,作为萧家人岂能不闻不问?还有李靖,毕竟有过结拜之情,几年前曾托来护儿和聂云峰救助,后来求晋王保住渔阳太守卫英忠职位,看来这回也得设法救出。

萧美娘天资聪慧,但遇到这种事也是挠头,问来护儿有何办法。来护儿自从受杨广之命护卫萧美娘以来,不知为何对萧美娘极为迷恋,虽自知身份悬殊,但情感一事谁又能说清楚?萧美娘岂有不知?但也不便说破。

来护儿告诉她,晋王深恨李靖和谋反的萧岩叔侄,问斩只在早晚,求情只会让晋王更为光火,只能凭武力救出,他自是难逃一死,但萧美娘身怀皇家骨血,加之相救自己家人,纵使受罚,也无性命之忧。于是来护儿秘密联络在长安的聂云峰,再趁朝廷大宴时买通旧部刘校尉,带着萧美娘进了刑部大牢,不想碰到韩擒虎突然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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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擒虎有心考校外甥,说道:“谋反属死罪,历来只有越狱一途。三郎,莫非你还有其他法子?”

李靖道:“南北已然统一,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就算我等能逃出大狱,到何处栖身?王妃自是无碍,但舅父与来将军,还有三原李家,三族皆受株连。以我们五人生还作注,赌数百口性命,难道是明智之举么?”

萧岩放开怀中孩童,陡然站起,朗声道:“韩大将军不必担心有人听到,老夫一家若是想活命,早就在六年前与儒弱的萧琮、萧瑀等人投降隋朝了,他们不是也封官进爵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老夫和瓛儿不自量力,但绝不投降,原因很简单:我是大梁国萧氏子孙,生是梁国人,死是梁国鬼,绝不给祖宗蒙羞!”

萧美娘捧着挺起的大肚子,哭道:“五皇叔,梁国已经亡了!你老人家就不要固执了,铣儿才七岁,你忍心看着他一起受难吗?”

萧岩道:“美娘,回去做你的王妃吧,五叔没怪你。你从小受苦,皇兄在位时将你嫁到北地,如今能在五叔和你三弟、璇儿问斩前来瞧上一眼,已尽了萧家人的本分。快走吧!”

萧瓛也说:“二姐快走吧,你救不了我们,我们也绝不会向隋朝屈服。”

到了此时,韩擒虎也不想再管闲事,拿出诏书道:“三郎,皇帝诏书在此,赦你无罪。舅父是来接你的。这就随我回家。”说罢,招手让远处的刘校尉过来,让他打开了牢门。

李靖出牢,来护儿将孤星剑还给他。李靖谢过,看着捧着大肚皮的萧美娘,心中五味杂陈。韩擒虎对萧岩抱拳道:“王爷,先前有传言,说我家三郎与你私通,当着来将军和刘校尉的面,你说句实话,有无此事?”

萧岩道:“莫要说当着诸位的面,就是杨坚老儿问我,我也不能说谎——李公子当年曾在寒舍坐了不到一个时辰,我是劝他留在江陵,但他坚持要回庐州。再说,当时他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娃,如何谋反?谋反对他有何好处?”

韩擒虎抱拳道:“王爷高义。此事既已澄清,韩某就此别过。”

李靖一把拉住他:“舅父先别忙走。以你之大功,若向圣上求情,或可免王爷一家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