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秦岭奇遇(下)

原本,他想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不料事与愿违,飞来横祸,只能隐姓埋名,草间偷活。想到这些,悲从中来,眼眶竟有些湿润。

恍然间,他瞥见冰壁上似有奇怪划痕。李靖揉了揉眼睛,见壁上果然刻有图形,而且竖刻为列,其镌刻深度与巫山密室石壁相差无几,形状也极为相似,只是由于冰壁反光,不易瞧见而已。李靖凝神细看,仍然无法识别。苦思良久,终于兴味索然。

回到住处,孙思邈采药归来,忙展开竹简,挥毫记录。李靖煮饭吃了,对孙思邈说起洞中奇事。孙思邈皱眉道:“莫非是欧阳公留下的文字?”

当下由李靖领路,到了洞中。孙思邈凝神静观,口中念念有词。末了,对李靖道:“三郎,果然是欧阳公留下的书信,言明他将医典藏于洞内平顶冰塔之下。”

李靖先前见洞中确有冰塔,以为自然形成,没太留意。于是按孙思邈指点的方位寻得一座一人多高的平顶冰塔,擎起孤星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逐渐砸开。果然,塔中有两口木箱,装满了竹简和发黄书册。

二人搬回书册,孙思邈迫不及待,开卷阅读。李靖站在一旁,见那些文字,类似爬行蛇虫,不知何意。看了半晌,孙思邈大喜道:“欧阳公家传典籍,多半为上古秘典,这其中容成公所撰医理,早已绝迹,最是难得!”

李靖问道:“先生识得这些文字?”

孙思邈道:“除了个别字词,多数倒也识得。上古文字,自黄帝时期仓颉始创,各地演变又有不同。古人观天象,察地理,依照山川景物、鸟兽足迹创立文字,据传当时‘天地变色,鬼神哭泣’,意谓巫神统治人间的时代已一去不返。然而上古文字颇为繁杂,一字往往多写,有的字甚至有数十种写法,且南北、胡汉各异。后来,这些上古文字,逐渐变成金石文,再变成小篆。秦灭六国后,丞相李斯统一天下文字,以篆书行世。经两汉魏晋,现行文字已通行隶楷,也有书家以行草行世。因此,今人不识古字,亦属寻常。”

李靖又问:“先生如何识得这古字?”

孙思邈道:“医学传承,根在民间而非庙堂。庙堂通行之文,以简便易行为要;医家门派众多,每一代都需要博采众长,除了长年累月行医,还须博通医典。而各家医典,记载不同,经验各异,有的以讹传讹,有的将错就错,龙蛇混杂,良莠不齐,需要用心尝试鉴别。然而上古医术,记述严谨,论证周密,如欧阳公家传医典,举世罕见,医理纯正,确为神作。我自小学医,必须参鉴各家典籍,或骨刻,或铭文,必学古字,否则稍有不慎,非但不能治病,而且极易误诊,荼毒生灵。”

联想起巫山石壁上的古怪文字,李靖眼睛一亮,于是将情形说了。孙思邈双眼放光:“看来这些石刻,也是上古失传医典!三郎快快默写出来,好让我一睹先民神技。”

李靖应了,磨墨铺简,凭记忆摩写。写完,捧给孙思邈。孙思邈看了半晌,摇头道:“这并非医典。虽有一半并不识得,但可猜出与征战有关。三郎勿急,容我慢慢斟酌。”于是埋头思索,或双手比画,或用细笔在字旁标注。一直到了晚间,孙思邈仍秉烛夜读。李靖习惯早睡,自是歇息去了。

次日清晨,李靖在鸟鸣中醒来,见孙先生房中仍有烛火。走过去一看,孙思邈已将古字译成今字。李靖十分惭愧。看来为学一道,不到孙先生这等宵衣旰食的程度,难有建树。

孙思邈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三郎奇缘!我一夜苦思,大体推证,这些铭文是蚩尤用兵精髓。蚩尤被黄帝称为‘兵主’,确系战争之神。蚩尤死后,部下南迁,遵照蚩尤遗愿,将用兵方略刻在巫山洞穴之中。然而当时蚩尤部族所用文字,被黄帝族人抹煞,除有些文字仍有相似之处,多半早已绝世。我今日译成一篇,留予你好好斟酌。”说罢拿起两张桑皮纸,将用小字译成的上古兵法交给他。

在孙先生译字之时,李靖已做好早饭,端上案来。他对兵法之事兴致不浓,但还是躬身谢过,有些失落地问道:“我原本以为是长孙将军命我寻找的墨家秘典,原来是讲如何征战。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强记?”

孙思邈拿起烤饼,边吃边说道:“人为万物之灵,生于天地之间,各个都有命数,三郎怎可小视如此机缘?世间需要医家,也需要兵、法、儒、释、道和纵横家。朝代更迭,有时对百姓是福,有时也是祸。就说我们医者,虽能治人疾病,但无法阻止兵燹之灾。战国时白起攻破楚国鄢郢二都,后又坑杀赵军四十万;西晋时五胡乱华,数百万百姓死于非命。自古若有王道大治,天下必然太平,百姓自然和乐。然而王道必依兵道,方能廓清寰宇,因此商汤灭夏,武王兴周,刘邦立汉,三国归晋。当今天子已削平北方,正欲统一南北,结束华夏三百年分裂局面。以史作镜,可知兴替,根本在于兵事。三郎生逢其时,何不潜心兵事,将来建功立业,造福苍生,留名青史?”

李靖被他说得热血沸腾,竟讷讷答不上话,谨慎收起纸卷。半晌,才说:“先生之言,真如当空皓月,也似平地惊雷。不过,先生既然认为当今天子是明主,扫平天下也在预料之中,何处再有用武之地?”

孙思邈道:“当今天子确为雄才,但我观其形貌,外宽内忌,至察而多疑,独断而心暗,事必躬亲,不肯信任百司。长此以往,恐生祸事。主上有祸,臣民遭殃,天下或有变局亦未可知。”

李靖道:“闻听天子对先生极为敬重,曾召先生入朝为官,莫非先生担心将来朝局有变,才不肯奉诏?”

孙思邈摇头道:“绝非如此。我自幼学道学医,无意功名,只凭一己微薄之力,医治病患,解除疾苦。无论乱世盛世,初心不改。”

李靖道:“请恕小子妄言,先生就算华佗再世,又能医治多少病人?但正如先生所言,若能建功立业,岂不是更易造福苍生?”

孙思邈微笑道:“三郎所言极是。我此次在这旧庐之中,就是要采集百药,广收验方,整理医典,录下心得。秦皇、汉武何在?但吕不韦之《吕氏春秋》,司马迁之《太史公书》,流芳千古;魏武、元帝何存?汉末张机著《伤寒论》,东晋葛洪作《金匮方》,可传百世。我不敢自比,但当以先贤为楷模,终其一生,为后世留存有益之方,也算不枉一世。”

突然,草庐外的林间一声虎吼。

二人停箸出门,只见一人如猿猴般轻捷,攀援上了一棵大树。一头猛虎扑上树干,就要往上攀爬。那人取下背上弓箭,瞬间箭已上弦,一箭射向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