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自投罗网

萧摩诃拍掸灰尘一般把钢针从铁甲上拂落,转头对身侧的老僧道:“普照法师,华先生一定要动手,请法师陪他玩玩。”

普照法师单掌一竖,也不答话,径向华清风走来。华清风凝神以对,不知这老僧用何种兵器。他接连失败,不顾胸中疼痛,挺起黑伞向前一刺。普照法师宽大僧袖随身而动,如同风帆鼓起。伞尖刺在袖上,如击牛皮鼓面,不能前进分毫,反有巨大弹力袭来。华清风后撤一步,黑伞瞬间打开,两股劲风相撞,普照和尚后退一步,华清风后退两步,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普照双手合十,低诵一声“阿弥陀佛”,退回原地,闭嘴不言。

萧摩诃道:“华先生武功,原本与法师相差不远,只因受伤在先,又心浮气躁,才输了半式,不必挂怀。今后当修身养性,知耻后进,才不会辱及师门。”他这句话看似劝慰失败者,细听又是居高临下的指点。华清风猿眼几欲喷火,却又发作不得。

高盛道叹息一声:“萧大将军身为陈国第一将,如此揶揄高士,未免有失风度。不错,高某低估陈国,行事草率,一败涂地,任将军宰割便是。只是大国胜负,岂在一朝一夕、一城一池?大隋甲兵百万,雄踞中原,加之民心归附,江岭之地断难与之争锋。大将军本是萧梁后人,不必为陈氏卖命,留条后路也是好的。”

萧摩诃“嗯”了一声,拈须笑道:“高公子所言,听起来也有些道理。不过萧某目光短浅,看不了那么远,只知眼前你败我胜。你是愿当座上宾?还是愿作笼中客?”

高盛道摇首道:“降陈之事休提。只是华清风先生世外高人,并无一官半职,请放他归去。”说罢举起双手,示意可以受缚。

萧摩诃点头道:“巫山女侠、清风先生,还有这位顾兄弟,确属局外之人。我们南人宽厚,恩怨分明,三位现时即可离去。”

巫山渔女道:“萧大将军,此间无事,那我就告辞了。”说罢头也不回,领了顾木生出门而去。华清风揩去嘴边血迹,一言不发,夹了黑伞,转身就走。

萧摩诃笑道:“萧某就喜欢聪明人。谢船主其实也算聪明人,不过你损耗大船与我周旋,最终江州船行毁于一旦,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谢康途平静回应:“萧大将军,在下本是末流商人,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岂因祸福趋避?如今我已残废,任凭大将军处置。”

萧摩诃抱拳道:“谢船主虽是商人,但言而有信,沿江都有美名,萧某真心佩服。然而故布疑阵,窝藏钦犯,其罪非小,本将实难因公废私。念你有伤在身,行走不便,特准这小子负你前行。”说罢看着李靖:“小子,梁国公主和张国舅现下何处?”

李靖道:“张公和公主在大船失火后差点丧命,此刻可能已回江陵。”

萧摩诃点点头,对高盛道说:“高公子请。”说罢转身出门。普照法师过来,用绳子把高盛道缚了。李靖背起谢康途,领着孤星、阿月,跟着出门。

此时天已黄昏,天上飘起小雨,李靖衣单,不禁打了个寒战。

出了大门,门前停了一辆四轮马车,车厢高大,四匹马安静地立在那里。两名兵士关上大门,一名兵士在门上贴了封条,上写“大陈江州总管府封大陈至德元年九月廿八日”。萧摩诃对伏在李靖背上的谢康途道:“谢船主放心,船行自有江州府衙看顾。大陈欢迎四方商客,断不会因船行出事而闭关锁国。”

于是,李靖先将谢康途背至车上,再将孤星和阿月抱进车中,随即进了厢中,高盛道紧随其后,上车坐定。李靖上车前看见,小雨中陈国军士军容严整,令行禁止,丝毫不亚于隋军。

车厢关闭,车内整洁如新,用具一应俱全。李靖扶谢康途坐好,拿了一块靠垫塞在他身后。高盛道双手反绑,神情倒也怡然。孤星数日来都是一个表情,目中无惊恐也不悲戚,似乎早已习惯逆来顺受;阿月有时会流泪,但从不长久哭闹。

只听外头一声令下,马车开始缓缓移动。李靖心中百味杂陈,猜想此去定然是被押到陈国都城建康。阿月自然是活不成,孤星呢?目前来看,高盛道和谢康途已知孤星身份,若萧摩诃知悉,极有可能拿小孤星作文章。

然而最令李靖不解的还是巫山渔女。她身负绝世武功,竟然先行离去。若换作是他,纵使不能全胜,也会拼死救护。可是能怪责她么?她本是局外人,若非有她在,自己和孤星恐怕早在山神庙时就已被杀,谢船主不经她救治也难活到现在。再说,她武功再强,也难敌众人,第一次离开时也是带了自己和孤星、阿月……想到这里,李靖心中电闪——巫山渔女表面冷傲,但看阿月和孤星的眼神充满慈爱!难道她担心两个孩童被制,才选择离开再设法营救?是了,若当时动起手来,敌方必先擒拿小孩要挟于她,故她选择漠不关心,才免受制约,或许会沿途伺机来救。

想通了这一层,李靖心头好受了些,也如众人一般静坐不语。

渐渐天色黑透,唯一的透气小窗再无光线进入,厢内变得黑暗。高盛道终于沉不住气,说道:“谢船主,你先前让我附耳过来,告诉我船谱所在,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谢康途道:“高公子,你我同在囚车之上,还问劳什子船谱?实话告诉你,本就没有船谱,是你逼迫在下,才决定撒谎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