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江州船行(上)

巫山渔女通晓医术,加之功法高深,算是把谢康途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然而由于失血过多,船主苏醒后极其虚弱。他努力睁着眼睛,向众人点头示意。看到李靖和孤星时,眼里满是欣慰。

想着这位素昧平生的船主舍身相救,李靖拉着孤星跪下叩头。

阿月见谢康途醒来,把小脸贴上他苍白的脸。众人都心下一宽,就连不苟言笑的巫山渔女,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巫山渔女道:“谢船主刚刚苏醒,身体虚弱,不宜说话行动,各位先到外室静候吧。”

众人退出密室。阿月不想离开,巫山渔女似乎默许。李靖拉着孤星,到了外间的屋子。店主出去安排饭食。这一通折腾,众人饥渴难耐,待上了饭食,都默默用饭。

不多时,巫山渔女带着阿月出了密室,命顾木生入内守候。店家重新上了饭食,巫山渔女却不享用,只让阿月自行进食。阿月毕竟年幼,掰饼时总有碎屑落下。李靖拿了块薄饼,掰碎了慢慢喂她。

刘洎起身告辞:“女侠,店家,谢船主已无性命之忧,在下也得去料理后事了。”

巫山渔女问道:“刘县尉将如何上复上官?”

刘洎叹息道:“此中情由,我虽一知半解,但此案断非官军一时兴起杀人,杨奢将军一十六人亦不能凭空消失,且容我设法应对吧。”

巫山渔女道:“恐怕上官追究下来,你无法自圆其说。”

刘洎双手一摊:“芝麻小吏,不做也罢。江陵老家尚有余田,辞官回家也无不可。”说罢一揖,退了出去。

店家要协助处理后事,也退出去了。屋内只剩下李靖、孤星、阿月,巫山渔女才把面纱除去,吃了点薄饼。至于饮水,仍然坚持用随身水袋。

不多时,顾木生从密室出来,禀报巫山渔女:“主人,谢船主伤势已经止住,只是气血尚虚。”巫山渔女当即口述了一个方子,命他连夜抓药。李靖见巫山渔女一反常态,对谢船主尽心照顾,心头又是感动,又是疑惑。

当晚,众人便在店内安歇。巫山渔女不住客房,又担心谢船主伤情,就在室内打坐。李靖衣单,胖店家找了一身皂色衣裳。李靖身材比同龄人高大,穿上也还合体,和衣在密室外间陪小孤星睡了。阿月乖巧,和衣卧在孤星身侧。顾木生盘腿坐在门口守护。

翌日天明,巫山渔女让店家帮忙雇了一艘尖头帆船,由顾木生驾驶,一行人前往江州。枞阳至江州水路近五百里,小舟虽有劲风驱动,但无大船迅猛航速,经过三日两夜方才抵达江州。幸好这一路行来,江面虽舟楫往来,但再无人骚扰盘问,一切平安顺遂。

行程中,巫山渔女对谢康途细心照料,除了命顾木生煎药服侍,还亲自推拿护理,竟似服侍亲人一般,谢康途气血也逐渐恢复。那古琴被夺回之后,一直不离巫山渔女左右。李靖先前很是疑惑,细细思量之后,心头镜亮:巫山渔女固然武功卓绝、行事乖张,但对张闲之子似乎极为痴情。谢船主与张闲交好且相识遍天下,张闲之子的行踪恐怕还得谢船主尽力相助方可有望觅得行踪。

江州船行就在浔阳江头。连日阴雨,深秋更显萧索。

正是上午。顾木生泊船上岸,负了谢康途按其指点,穿过一处闹市,进入一条窄巷。巷子两旁全是石墙,路面也密密地铺了青砖,显得宁静而幽深。巷子尽头是两扇朱漆大门,门楣高悬一块黑底金字大匾:江州船行。笔力遒劲,有若铁画银钩,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大门紧闭。谢康途伏在顾木生背上,“咦”了一声。细心的李靖发现,朱漆大门虽然关闭,但两扇门中有明显裂口,似被刀剑一类器物撬动。顾木生走到门前,伸手一推,大门立即开启。谢康途陡然叫了一声,声音凄恻,把李靖吓了一跳。

院门内侧,一个身着灰袍的老人面目朝下,双手曲张,身下一滩黑血,在秋日里凝成了黑块。看着他白花花的胡子浸在黑血中,李靖隐隐觉得:江州船行,已被洗劫。

这是一座二进院落,前院中有一小亭,两侧为廊房,屋顶为悬山,青砖灰瓦,极为古朴,齐整庄严。顾木生按谢康途的指引,快步穿过亭子,进入正堂。正堂长约五丈,宽约三丈,木质地板上铺设了数十席位,厅堂四壁中有两壁被铁质斗柜填满,看上去有些冷森,如同医家的药橱。李靖借着深秋阴天的微光看见,这些铁柜弄得到处都是,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斜靠壁上,有的叠在一起,凌乱不堪。

巫山渔女打亮火石,点燃了厅中灯架上的蜡烛。火光之下,但见大厅之中,席上、墙角、门边,横七竖八躺满尸体,空气中充满难闻的气味。阿月年纪小,没见过那么多死人,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李靖赶紧俯身抱起她,轻声安慰。

巫山渔女身形闪动,穿过厅堂,进入后院搜索。不多时,回到厅中对斜靠在软榻上的谢康途道:“后庭寝房、庖屋、更衣室、茅房等已查毕,死者三名壮男、一名婆子;本厅一十三人,均为壮男;院中老者一人。伤处已检视完毕,全是被人锁喉致死,均是一招致命,手法完全相同。然而若是一人所为,此人武功当世少有。”

李靖心头暗服。巫山渔女是武学行家,见微知著,竟能凭痕迹判断凶手大致情形。然而这等高手为何要击杀船行中人?

谢康途本就虚弱,眼见船行众人惨死,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巫山渔女也不劝慰,说道:“看来凶手杀人倒是利落。只不知谢船主的船行究竟藏了何种宝物?这人不仅杀人灭口,还翻箱倒柜,似乎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谢康途强忍泪水,低声道:“想我江州船行,自晋时成立,虽经历代劫难,但仍薪火相传,至今已有二百年。到谢某手上,毁于一旦,让我死后何颜见先师先祖?”言毕,浊泪溢出眼眶。

巫山渔女命顾木生把尸体搬至前院,再图妥善安葬。谢康途当即讲了船行概况。

江州属陈国管辖。长江之南,以舟船为主要交通工具,大小船行上百家,江州船行历史最久,管辖船只也最多。历代虽兵戎不断,但民间船行向来与朝廷无涉,只是根据通商行规开展航运,官府亦多有仰仗。

江州船行传到谢康途这一代,为防江上日渐猖獗的水匪,本行及沿江各码头均招募武功高强的壮士,或随船护航,或处置航务,其中总行常设十三名行业精英,分行多则十余人、少则三五人,沿江共设二十四处。这些人除了武功高强,还各有专长,商务、承运、账房、采购、航次、建造、维修等,都有专人负责,其中总管是被击杀于院门边的老人,名叫薛长风。老人从业四十余年,兢兢业业,未料飞来横祸,惨死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