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孤舟道君道。

秋意泊心中大概有点数,很可能他打算留到苏翁故去。毕竟交一个朋友不容易,尤其是一个凡人朋友更不容易,孤舟道君这一走,再回来时都不知道过了多久,若就此错过,委实是可惜。

秋意泊挑了三个阵盘,叫疏狂剑衔去给了孤舟道君,顺道还塞了一大包银子进去,很难说孤舟道君有没有这个钱。总归他这个当徒孙的早早替他准备妥当,用不用是他的事情。

秋意泊又花了半日替孤舟道君保养了孤舟剑,直到天黑,这才回了长平街。

没想到这一回去,就见抄书贼等在门外,见他行来,眼中陡然就有了光。他躬身作揖:“张东家。”

“公子有事?”秋意泊道。

抄书贼躬身道:“学生见清风斋大门紧闭,委实是不该来打搅,只是学生家中白麻纸用尽,明日还要交书院功课,如今天色已晚,不得已只能来求东家了!”

秋意泊也无意为难他,道:“那就进来吧。”

抄书贼姓曹,单名一个‘沐’字,秋意泊假装不知,见他在铺子里熟练地拿了一刀白麻纸,又选了两块墨锭,就来结账了。清风斋里的笔墨纸砚价格都有定数,秋意泊就不卖什么精品,顺道一起卖主要是历来如此罢了。

“一共六钱银子。”

曹沐搁那儿掏钱,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东家,此前的闲书话本可是都收起来不卖了?学生此前看中了一本《长月集》,只等攒齐了银钱就来……”

秋意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苏翁中毒、他差点被人砸铺子,都有着小子一份功劳在。但若非他如此,苏翁不中毒,他就不会遇见孤舟师祖,自然也破不了这一劫。

还是要感谢他的。

他道:“是不卖了,都收起来了,不过还没运走,你若不嫌繁琐,自个儿去库房翻一翻。”

曹沐也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开心,失望的是这么一条绝佳的赚钱门路没了,开心的是那么他手里还剩下的那几本孤本身价倍涨,说不得他再好好运作一番,千倍万倍卖出也不是不能!

他连声应好,便随着秋意泊去了库房,秋意泊装作转身离去,神识却看着他跟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一样左翻右翻,好不快活。他寻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出来,手里抱着约莫二十来本书,与秋意泊满脸为难地道:“学生未曾寻到《长月集》,但见猎心喜,情不自禁便取了这么多,不知东主是否可以通融一二?”

秋意泊看了一眼便道:“随你。”

曹沐高兴坏了,掏了一块五两的银锭子放在了桌上又对秋意泊道了谢,转身便走了。秋意泊一哂——这抄书贼终究还是进化成了偷书贼……唔,也不算偷?毕竟对方还是给多了银子的。

曹沐为了多带些书走,又怕他不许,将好几本书捆在身上带走了——也难为他随身带着细麻绳。秋意泊进去翻了翻,发现他带走的除却闲书外,居然还带走了一本的道统。

难道这小子与道有缘?

看他那样子,应该已经满十六了吧?

秋意泊想着想着又摇了摇头,也不尽然,他们凌云道界喜欢收十六岁以前的弟子,其他道界也都有类似于春宴的活动,但不代表十六岁以后就不能再修仙了,只是相较于孩童跨入道门,超过十六岁的会更艰难一些罢了。

说不定这小子也有这个机缘呢?

……

再有三日,清风斋重新开张了,学生们早就如饥似渴,见开了门一拥而入,却发现此前叫他们如获至宝的几个书架已经成了其他书斋中也有的话本,其他书架更是变成了《论学》等等正儿八经的书籍——这次的《论学》可不是只有封皮是了。

众人大失所望,也有人来问秋意泊,秋意泊说不卖了就含糊过去了,学生们也不知道听说了什么,开头还有人来求他悄悄卖几本,也有人高价来求取,慢慢地也就没人这么问了。

清风斋的生意冷淡了起来,秋意泊也不觉得寂寞,本就是打发时间门的玩意儿。他每日看看书,进进货,出门和苏翁一道钓钓鱼,去燕亭山挨挨打,生活非常充实。

又五年,曾经来往于清风斋的学生们大多都去功名场上一试身手了,新考入青山书院的学生也不再知道曾经的清风斋是那么‘威名赫赫’,只当是个普通书斋,亏得清风斋东西价格一直公道,生意也不算太差。

又五年,苏翁故去了,他走时孤舟道君与秋意泊都去送了,他看着这么多年来未曾一变的秋意泊与孤舟,不禁摇头道:“就知道你们两个不是普通人啊……来世若有缘,还愿再当伯牙,候子期……”

在丧事后,孤舟道君离开了,泊意秋也出关了,秋意泊收拾了店铺盘了出去,带着泊意秋出门远游。

十年后,行至汴京时,他们去了一个酒楼,刚坐下吃饭,便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上了来,他虽然朴素,身后却跟着不少人,毕恭毕敬。

那男人道:“不错,有这般的生意……”

身后掌柜管事们都连连点头,夸东家眼光好。

忽地中年男人一顿,他的目光停在了秋意泊他们这里,许久许久。直到身后的掌柜管事们提醒,他才回神,管事们恭敬地道:“东家……?”

曹沐的视线与秋意泊交汇,他洒然一笑,吩咐道:“与那一桌说,我请了!”

管事们满脸都是惊讶之情,谁不知道他们东家是出了名的貔貅,只进不出的人?他吃饭都得舔舔盘的人,今日居然说要请一桌客人吃饭?!

这……这天要下红雨了?!还是说那桌客人是什么要紧人物?

管事们怎么看都觉得只是两个普通文士啊!

很快就有小二上去将此事告诉秋意泊和泊意秋,两人道了一声多谢东家美意,照旧吃自己的,曹沐隔着重重的竹帘看了他们一眼,摇头而笑。

是本人吗?哪有人二十年容貌一成不变的?

他心中却有一道声音告诉他,是他们。

“东家,那两位是……?”

曹沐笑道:“第一桶金。”

二十年前,他最后买走的那几本书,最后每一本都卖出了万两的价格,他不光在长平街上买下了大院子,还有了大批的资金开始做起了生意……还有那一位老先生,只要那一本书,便承诺保他全族平安。

这一顿饭,该的。

他想了又想,吩咐下去:“以后那两位来啊……都不收钱了吧。”

管事:“……啊?”

“少啰嗦,让你办你就去办。”曹沐说着,面上大义凛然,实则……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