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许久未来,但还是记得去天工坊的路怎么走,无他,这满皇宫都被他拆了一便,这么大的工程他这辈子也就干了这么一次,实在是叫他难以忘怀。

晗光宫也是老样子,只不过这一次来不同上次,周围的宫人见了他无有躲避的,大多是恭敬地行个礼,再迈着轻盈的步伐从他身边路边,瞧着像是正正经经的待客之礼。

天工坊也不曾改变,那巍峨的宫宇静得像是没有人生活在这里一样,秋意泊到了宫殿前叩了叩门,里头传来了一把苍老的声音:“进来。”

秋意泊拉开殿门,就跟有先见之明一样往一侧避了一步,只见殿门一开,里头就如同流水一般落下来不少东西,叮叮咚咚响成了一片,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满地便都是法宝,秋意泊探出个头来:“师叔可在?”

殿中老者眯了眯眼睛,随即惊讶地道:“宗主?!”

秋意泊连连摇头:“师叔使不得,怎么又叫上了宗主?还是叫我道号吧!”

“……”景岳奇抄犹豫了一瞬,还是道:“长生。”

秋意泊应了一声,便从法宝的缝隙里选了个落脚地慢慢走了进去,景岳奇抄下意识站起身来迎,等秋意泊再行两步,他眼中惊讶之情愈盛,他骇然道:“长生,你居然已有阳神之境?!”

“嗯,机缘巧合罢了。”秋意泊笑眯眯地选了块精铁矿原石坐了下来。景岳奇抄在看见秋意泊已经叩问阳神之境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今日秋意泊所来为何——既然已有炼虚合道之境,就该为宗门做打算了!

秋意泊也不作掩饰:“今日我来,是请师叔出山的。”

景岳奇抄沉声问道:“宗主可寻得灵地,建得宗门,又有良才美玉?”

“自然。”秋意泊认真地说:“十方道界,麓云山脉为我宗门之灵地,天品灵脉为我宗门延续之根基,又有美玉过百,只等师叔归来。”

就是这个良才美玉剑道天赋比炼器天赋强,不过那也不能算不是对吧?

炼器嘛,玩的就是烧钱,咱们一个炉子不够炸就上十个,十个不够就上一百个,秋意泊就不信教不出个人样来。

景岳奇抄闻言,静静地看了秋意泊许久,眼中复杂莫名,不知道是在哀悼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亦或者在为无悲斋的重建而欣慰,亦或者二者都有。

人心复杂,黑与白的界限往往没有那么清楚,秋意泊素来论迹不论心,真要算起来,他自己也不算多光伟正大。

秋意泊来这里请景岳奇抄,确实也是到时机了。秋意泊自认不是个吃里扒外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万界大比在前,他总不能为了无悲斋弃了凌霄宗。再者,麓云山中除开那些才入门十年的小弟子,其他弟子中亦是有正正经经修习无悲斋道统者。他自己是清楚自己的,他这个人炼器,一半是天赋,一半是源自没穿越之前的他所汲取的阅历,拿来教这些弟子,其实是不合适的。

这一批弟子他们虽说不是全全归属于无悲斋,可日后也是无悲斋的栋梁之材,也担了传承之责,他们是需要一个有阅历有经验的老前辈带着的。他不适合,自然也就只剩下景岳奇抄了。

最后,无悲斋想要在问虚道界中重建,还有个合道道君仇家等着他去对付。说得难听些,他是不大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的,只不过是责任使然,这才耐着性子搁那儿经营麓云山。问他内心,他是想早点完成这个任务,所以对他而言,与其天天在麓云山里过家家,耗费的时间还不如闭关修炼,早日合道杀回去得了。

许久,景岳奇抄才道:“宗主受累。”

秋意泊嘴角微微上扬:“师叔客气。”

景岳奇抄颔首,两袖无风自动,满殿法宝凭空而起,组成钢铁洪流没入他袖,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天工坊便空无一物,光亮如新。他道:“走吧。”

秋意泊起身,与他一并离去。

景岳奇抄推开了殿门,一扇又一扇厚实沉重的木门敞开,光如贯虹而入,驱散了所有暗沉阴霾。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1

秋意泊寻思着要不以后就给景岳奇抄赐个道号,以示一切重新开始——就叫熹,熹贵妃的那个熹。

不过一日不到的时间,秋意泊就又回到了十方道界,将景岳奇抄安排下去后,他坐于亭中,想着接下来的事情。

要如何才能让凌云道界进入万界大比?当然,是可以来他这麓云山当个长老供奉,借着十方道界的名头过去,可说到底,十方道界本土就有道君二三十,真落到他们凌云道界头上又能有多少好处?

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区区五个道君算什么?造化机缘可不是其他。

手中的清茶袅袅白烟悠悠而起,模糊了他的容貌。

其实说到底,他对造化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确实没有什么概念。他也没什么荣幸得见造化,他的弱势在于他的阅历实在是太浅了,不过千岁不到,只走过那么多路,只见过那么多人,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让凌云道界参加这什么万界大比,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样的机缘能不错过就不要错过。

可事实上他对万界大比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具体的比试规则,也不知道是谁在举办,放眼当前,不过是一亩三分地,他似乎很强,可放眼望万界,谁知道有多少老怪物?他虽自得于年轻便叩问道君,却也不会自满到了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真走出了这方天地,遇上什么造化老怪来刁难,他恐怕连自保之力都无,还想要保道界……那可真可谓是痴人说梦。

然而固步自封亦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走到哪里都不可能有什么万全的选项,大部分时间都是利益与凶险并存,亦或者只有凶险,没有利益。

修行至此,这一点还是看得穿的。

他垂眼看着杯中清茶,低头啜饮了一口——或许这件事,他就不该参与,道法自然,不如一切随缘。

茶水在口中过了一遍,滤去了苦涩后唯留清香满口,秋意泊放下了茶盏。

罢了,他管好自己的事情,其他就随缘吧。

秋意泊在麓云山歇息了几日,正想着将课表调整一下,好让小弟子们开始熟悉飞字剑等制式剑的流程,秋意泊明面上说他们都是烧火童子,实际上他们除了没有万宝炉外与正式弟子没有什么区别,炼器材料一律都是供应的,他这边将理论教了,如何发展就看他们自己了。

也是在此时,卓丰道君来访了。

秋意泊挑眉,卓丰道君不会随意来,更不会没有拜帖就来,除非真的是大事。

其实前几日卓丰道君就感觉到了麓云山的不对劲,麓云山中有了新的道君——不过以麓云山的先例来看,应该是一位器灵。但这位器灵与之前秋长生的那些有所不同,秋长生那些器灵都是十分低调的,若不是到了跟前,几乎不会发现这里存在着一位道君境界的器灵,而现在这一位则是一出现就在光明正大的宣告自己的存在。

秋意泊请了卓丰道君就坐,还未等开口,卓丰道君便问道:“你可是招惹了战狂崖?”

秋意泊反问:“在北风城盘了个酒楼算吗?”

“酒楼?”卓丰道君皱眉,然后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战狂崖的人怎么说是来抓焰梦仙子养的小白脸的?”

秋意泊一愣,随即指了指自己:“道君,你看我像吗?”

卓丰道君凝视着秋意泊,别说,以秋长生的为人那确实是干得出来——他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不过焰梦与战云那笔烂账他也有所听闻,今日特意来一趟,全赖打算与秋意泊合作之故,不想他出师未捷身先死:“战云此人绝非善与之辈,你与他之间若有恩怨,趁早了结了好。”

“他的女人,你少碰。”

秋意泊本来顺手给卓丰道君倒茶,闻言倒了半杯就懒得再倒了,他道:“他的女人,是说焰梦道君?卓丰道君,今日你未免有些唐突了。”

要是没分手,这句谁的女人也只能算是勉强,今日双方都已经到了生死不见的地步了,距离真的你死我活也差不了太多,就这,还‘他的女人’?

秋意泊那日见过焰梦道君,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几句话的功夫,但毕竟吃了……听了对方的事迹,就有些听不得这种恶心人的形容。

卓丰道君皱眉,他没有理解到秋意泊的意思:“战云对焰梦之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秋意泊淡淡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道君来提醒我战狂崖一事我心领了,可还有其他事?”

那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卓丰道君也只觉得秋意泊不可理喻,冷然道:“倒是没看出来秋山主居然是个情种,我青云剑宗不曾有对不住你麓云山之处,你还要如何?”

秋意泊也惊觉自己有些迁怒了,他道:“不是这么个意思,只是觉得你说话不大好听。”

卓丰道君:“我说话如何不好听?难道我特意来你麓云山,就是为了与你说两句不大好听的话?”

“焰梦道君一事,玄机与我提过。”秋意泊放缓了语气:“我与焰梦道君并无私情,只是听了一嘴闲话,为她不值罢了。今日你来,张口闭口‘他的女人’,多少觉得刺耳,仿佛一步踏错,焰梦道君此事便甩脱不得这个渣滓了。”

卓丰道君一愣,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他神色有些奇怪,看向秋意泊的眼神更奇怪——秋长生这兔崽子能有这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