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可爱。”秋意泊拢了拢披风,漫漫地道。

“我哪里可爱了?!”宸光真君跳脚:“秋长生,别以为我发了天道誓言我就真的不敢杀你!”

秋意泊含笑道:“这般天真,怎么不可爱?”

他接着道:“这偌大晗光宫,真君境界不下二三百人,元婴、化神更是不计其数,更有两位道君,凡间皇宫,是集一国之力供养,但这样的规模,说是能敌一座道界也不为过了,要集一座道界才能供养出的修士,这晗光宫物资从何而来?进来时我特意登高看了,这世界,也不过是一座晗光宫,一座雪山罢了,我是玩过幻境的,外面的骗不了我。”

“百兽园我不太清楚,但百草阁的灵草可都喂了那千魂鬼槐,天工坊嘛……我师傅性格我清楚,若是寻他弄些奇特的他或许还能依,寻他做普通的东西?你试试?所以倒卖法宝、灵草、丹药这几条路都已经断了。”

“飞花秘境在苍雾道界只有三四次开启记录,一个苍雾道界有多少真君?就算全部杀干净了,能得多少天材地宝?除非飞花秘境不止在苍雾道界开启,纵横三千世界,劫掠万界之宝,否则你所说的吃穿用度、天材地宝从何而来?”

宸光真君目光微沉,所幸秋意泊也没有看他,秋意泊只是漫步于宫道上,打量着四周的景物:“这晗光宫修得不错,可也不过是因天材地宝之威,才不必人时时维护,若非如此,不必数百年,每一年都会有地砖碎裂,屋瓦摔落,墙面开缝,早就该修缮了……那么人呢?纵使真君,亦有寿数。合体三千,渡劫五千,大乘八千……纵使战无不胜,无人因闯宫者而死,以苍雾道界的记载,按常理来算,晗光宫中至少也换过一批人了。”

“无人对我投入晗光宫一事感到惊奇,说明此前是有人这么做的,而且人不在少数。”秋意泊道:“所以那些人呢?成了侍卫?成了宫妃?晗光宫若真有你的说的这般好,为何无人突破炼虚合道?总不能是人人都是厌恶了凡间争斗,来此避世清修的吧?”

宸光真君嘴角下垂:“为何不可?”

秋意泊一手按在了墨色的宫墙上:“你见过有人避世清修往争斗最多的地方钻的吗?这西六宫的嫔妃怎么死的?因宵小闯入,那宵小为何能闯入?因为侍卫怠慢了。那侍卫为何怠慢?是因为西六宫嫔妃不受宠爱,东六宫才是那位心中所爱,故而有这等要命的事情,要优先护卫东六宫……宸光,你说就因为西六宫嫔妃中无人受宠,所以这等时候侍卫都会怠慢,那平素没有人闯入的时候呢?其他人呢?我也熟悉宫中这一套,欺上瞒下一事数不胜数,你可知道凡间的皇宫每年要饿死、冻死多少不受宠的宫人和嫔妃?你说的衣食无忧,当真就衣食无忧?确实,宫中皆为修士,有口灵气就算是饿不死了。”

宸光真君咬着牙说:“……他们都是修士。”

“是,他们都是修士。”秋意泊笑吟吟地看向他:“你是渡劫真君,见了我也先调戏两句,木琴真君会因我是师傅的弟子而优待,甚至放了人随我带走,你的那些侍卫兄弟接了令也要叫苦连天,连看着最渺小不过的宫人也会因为我出手相救而感激万分……他们也是人。”

“修仙修仙,在于修,而非仙,修士亦是人。”他遥遥一指一处半开的宫门,里面断垣残壁,满地皆是褐黑色的干枯后的血迹:“若我等皆是仙,这些……又是因何而来?”

宸光真君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遍体生寒,竟然呆立当场,秋意泊怜悯地看着他:“故而我说你可爱得很。”

天真得宛若一个智障。

宸光真君的话,仿佛就是在说何不食肉糜。

秋意泊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叩问渡劫境界……或者更高,或许真有天之所钟一说,可叫人无病无灾,一生顺遂,所见皆是鲜花美景,阳春白雪。

宸光真君过了许久才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你这话真有意思。”秋意泊笑道:“与你相识,与景岳相识,与朔望相识,与木琴相识……上至嫔妃,下至宫人,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都在告诉我吗?”

“不可能!”宸光真君斩钉截铁地说:“他们没有与你说过这些。”

秋意泊耐心地解释道:“这些难道还需要说吗?你看,我方才解释给你听的,我便已经从你的反应中推测出晗光宫物资来源极大可能是因为飞花秘境并不止在苍雾秘境开启,若不是,那么晗光宫便不需要物资,即有人在,便必然需要,如果不需要,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人上,这么大的消耗不可能只依靠秘境之主来供养。这是一笔简单的账目,只要识字懂算学,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当然,若是秘境之主当真那般富甲三千世界,便当我失策了。”

“不过有许多人与我说了,秘境一旦开启,秘境之主必然要驻守明光殿,这样的规则,我是不懂的,毕竟我也有几个秘境,我也让门中弟子入内试炼,可从没说弟子入内我必须要驻守在秘境中某地的,秘境为我所有,我便是天道之主,难道因为区区一些外来者便要将我限制在此?”

“我拆了这么多宫殿,你说,秘境之主为何不来寻我?”秋意泊说到此处,似乎是想到了极有意思的事情:“难道他也看这晗光宫看得厌烦了,恰好我拆了,他再重新建?免得再麻烦了?”

“外人跑到自己个儿家里来拆房子,纵然自己不喜欢了,也听之任之?”秋意泊笑道:“若真如此,这一位,也是个奇人了。”

宸光真君脸色煞白:“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秋意泊道:“我想说很多,或许是你太有意思了,我什么都想说给你听。从这里可以分析出来,撇去他就是那个奇人不算,他若是个正常人,早该暴跳如雷,找我算账,那么他为何不来?因为他要驻守明光殿?晗光宫乃是他所有,飞花秘境亦是他所有,他理应来去自如才是。所以,他为何要驻守明光殿?”

“甚至退一万步来说,他就是喜欢待在明光殿,他就是不爱出门,我方天地之主,我入秘境后已有数次对敌,他只需在天地法则上用些小手段,我一个渡劫期难道还能争过他一个道君不成?”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被困住了。”秋意泊可谓是轻声细语,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杀人诛心:“撇去一切小概率事件,那就是因为他也被困住了,他被规则困住了,可秘境之主需要遵守什么规则呢?活的,当然不需要,因为我也不需要,他会有什么事情呢?飞花秘境存在至少两三万年了,若他止步于阳神境界,是不是差不多该阳寿尽了?是不是身受重伤只在弥留?亦或者……他已经死了。”

“我手中有一秘境,便是从一位已经只剩残魂的道君手中得取,他为了保留残魂,在秘境中圈养数百万妖族,取精夺魂,才得以延绵,且自身虚弱地只能以某种手段来影响入境修士……那么这一位呢?”秋意泊唇角微微翘起,满怀恶意地看着宸光真君:“他会怎么对付我呢?他自己出不来,那么只能借由别人的手来对付我,很可惜,谁叫我运气那么好,天工坊我该死的,结果景岳道君只论炼器不论修为,还刚好与我渊源颇深,东宫朔望真君又与我有些渊源,这两处杀招没了,雨花台也因为景岳道君而躲过一劫,藏经阁和明光殿我又打死不去,这晗光宫还并非铁通一块……你说他怎么杀我?”

“你与我说这些作甚?”宸光真君目色沉黑,近乎冷漠地说:“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秋意泊话锋一转,向他眨了眨眼:“反正呢……你叫我去的地方我是不会去的,明光殿有一位道君在,还是天地之主,我是不会自寻死路的,他不出来杀我,那便等着我将他晗光宫拆了,好好研究研究这晗光宫构造……我有一秘境,如今养的灵气充裕,我也想修一座宫宇,闲来无事进来清静几日。”

秋意泊近乎欣赏的目光落在了他的眉眼之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这么一个恶劣的人,素日他要么做事留三分,要么做事做绝,嫌少这样把话说的不明不白,以把人吓得心境动摇为乐,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只觉得快乐。

他原本不必分析那么多,他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步调走,待秘境结束,他就算拿不到秘境也能满载而归,对头也杀了,宝物也取了,自然也算是圆满。

可他还是说了,不为其他,只是单纯的拿宸光来取乐罢了。

他知道这样很过分,可是他自己都深陷泥坛了,哪里顾得上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