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吃喝完毕,师学明道。
“出了南汰,很难每晚赶到有人的地方,大概总有荒郊野外的时候,明天大早我们先转转,储备尽量多的油,能避则避。”
“若是我们几个大男人倒不怕,只是带着妇孺,”师学明道:“娘,累你了。”
“累些算什么,只要不碰上什么事,”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插嘴:“我从北边一路往下跑,碰到官兵烧教堂的、洋行被抢的、流民和散兵刀枪交战的、割电线杆子的,中途有同样逃难的两户人家,一个挑了筐子带着小孩子,一户手推车推着老娘,结果挑小孩的小孩子丢了,推老娘的老娘死了,我本来有个老婆,也散啦!”
听的人咋舌,进一步跟他打听情况,他说起过黄河,江堤上望过去,一片汪洋,浊浪滔滔。早晨寒气沁人,灾民如蚁附膻一般,聚拢在粥桶周围。河里旋转着飘下去的是树枝,破椅子桌子,死猪崽,死鸡,夹杂着老人或小孩的尸体,脸朝下,死得很不真实的旋转着漂下去。
这件事一说,大家都不作声,赵平让吃完饭立刻睡觉,晚上不要出屋。凤徵合衣躺下,对着台子上一盏小灯,灯火荧荧,心中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被屋子里的声音吵醒,大部分人已经起身,洗脸,马上翻身而起,姥姥正好掀帘进来:“醒了?”
“我起晚了?”
“没事,他们去找油去了,赶紧起来漱漱,把馒头吃了。”
“小猫呢?”
“跟着一起去了。”
“哦。”凤徵跳下铺,打两个呵欠,搓搓脸,就着稀饭吃了跟昨夜一模一样的馒头,踏出门去,心说昨夜乌漆八黑什么也没看见,今天好歹见见轮廓。寒风吹个扑面寒,她缩一缩肩,客栈在一个巷子里,左右并未瞧出有什么大气派,两旁人家,大半是窄小的门楼;有三四处大些的,半多破旧了。蹲在门口吃稀饭的有另外两人,骂了一通小日本,说起内忧外患,还是先是自家的不是才引来的外侮,为什么呢,一个说某某军阀大搞“澄清吏治”,底下的工作人员敢迟到就得马上滚蛋,有一次视察某县,一大早来到县政府参加朝会,有个科长比县长先到,该军阀马上把他升为县长——其实这小子是打了通宵的麻将直接来的。
还有更稀奇的呢,另一个说,某某大搞“破除迷信”活动,看和尚尼姑不顺眼,命人将所有寺庙、尼姑庵里的和尚道士尼姑全部赶出来还俗,寺庙道庵统统充公。这还不算完,还强迫尼姑跟和尚结婚,简直令人不知所措。
“哈哈,你们没见过北平里头大饭店里的那些大军阀,”新一人蹲下来加入行列,正是昨夜述说黄河惨状老婆跑了的络腮胡:“看是一身光辉灿烂的军服,戴着礼帽,单硬领儿!其实根本穿不惯,西洋皮鞋夹脚,文明杖呢,小心翼翼的捏在手指头上,好像拎着一串鱼!”
“穿不惯就甭穿呗!”
“固然穿不惯,可是摩登啊!诸位看今日那些衣冠楚楚的留学生,什么英吉利美利坚法兰西,如今加上东瀛,那看着可文明得不得了,军阀们几个念过书?解开领扣儿,摘下帽子,不过一个硕大无比的大光头!所以刚才两位兄弟说的澄清吏治、破除迷信,不过照着弄些皮毛罢了。”
“那些留学生们老嚷嚷着改革改革,清帝逊位了那么久,世道还不是一样乱,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另一人摇头:“所以说,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哪。”
大家叹息着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