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怀中这小人焦虑,今日殷渔便将自己也化作老态模样,却好心办坏事,叫于淮舟暴跳如雷,非说殷渔在讽刺自己。
后来被赏了一床被褥枕头后,殷渔被赶出屋内,心中忧心,此刻将人重新拢入怀中,心中稍安。
背后本就虚虚环着自己的手,忽然无力垂落。
杏眸睁大,一滴滚圆的泪珠接连着好几滴砸落在怀中人银白长发。
“呵额。”
谢意捂着自己心口,猛然从榻上坐起身,喘着粗气。
“先生?”蒋霁愣了一下,立即跟着坐起,蹙眉将谢意身子扶稳,叫他靠在自己怀里,“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谢意一手顺着胸口,缓了两口气,摇了摇头翻身而起,拉着蒋霁便抬腿下榻:“咱们入京一趟。”
小诺布被从睡梦中捞起,院门落了锁。
漆漆长夜,淡金神灵之力驱车,马车如飞一般朝景湖镇外疾驰而去。
一夜一日,此时明月高悬,京城于府大门被叩响。
半晌之后府门缓缓拉开,府内门前站着那高大男子长发凌乱,面上苍白,杏眸空洞,身子摇摇欲坠,几欲破碎一般。
柳叶眼红了一圈,谢意上前握住那人垂在身旁无力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师兄别怕,咱们寻得到他。”
萤火芝露金灯花,花香诱人,开一千年,落一千年,一生孤独,能叫人带着前世记忆同肉体一起转世投胎,是谢意在那天道老头花池中采来的。
“诺布。”谢意双手掐诀,淡金光雾绕着被黑金藤蔓护好的那具尸身,轻声唤着一旁小人,“瞧清楚,嗅清楚,日后要寻这魂。”
淡金光雾逐渐刺眼,将那安静的尸身包了个完全,白衣道士闭眼,脸庞流下一道泪水,很快随着口中咒诀一块儿逝去。
淡金光雾散去,方才黑金藤蔓包裹之处空无一物。
蒋霁抬手拍了拍殷渔的肩,丹凤眸也红了一圈。
虽然知晓那人总会转世归来,但众人心中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儿什么。
不敢将殷渔独自放在一处,谢意几人轮番作伴,赶都赶不走。
今夜无月,灰云遍空,几十年前殷渔和蒋霁在上湖约好的九酝春酒,没想到是此时喝的。
“喝两杯。”蒋霁提着两个大酒坛,在于府花园寻到那躬着身子依靠在亭中柱下的落寞身影,挨着他不远在地面上坐下。
丹凤眸避开那人染了水光的面庞,也不等那人回应,就垂眸自顾自开了坛,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个大海碗:“七七之后,宿野大哥将京城换主之事处理完,咱们将此处收拾收拾,便去寻他。”
尹显麟劳心劳力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被烛秋渡带回了玉京宫,这天下又要换主了。
殷渔从前便将人选敲定,这几日宿野正忙。
“......”殷渔闭眼,面上泪光加重,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得不得了,“我自己去。”
“不成!”蒋霁将其中一个海碗倒满,递到殷渔手中,“你自己去先生定是不放心的......我便也不放心。”
殷渔接过海碗一饮而尽,蒋霁要拦都来不及。
“......”蒋霁又给他倒了小半碗,抬头瞥了一眼殷渔,“先生说记忆比魂慢,寻到了说不定还不记得我们,不是要带着诺布慢慢寻么。”
“嗯。”殷渔应了一声,再无旁话。
半夜下起了瓢泼大雨,来前儿毫无征兆,雨点细细密密扎入地面,比飘雪时还要冷。
亭子里酒气熏天,拐角长廊一道清瘦身影披着雪白毛领披肩,一手提着灯,另一只手里抱着两件厚袍子,步履匆匆往花园亭中赶。
“嗝~没事儿!”卷毛男子搂着一旁掩面哭泣的长发黑袍男子不停颤抖的肩膀,大手一挥,打出一个酒嗝,透过那吵人的雨声高声安慰道,
“哭出来,哭出来就对了,明日一早,我带上先生,咱们便出发,大哥不会叫你孤单太久,一定把你那小笃笃给你找回来......”
“......谢谢。”温和声音带着呜咽,从掩面黑袍男子手指缝里钻出。
刚踏入亭子听见一切的谢意:“......”
宿野和阿蟒此时才回了于府,听到花园有动静急忙赶来,帮着谢意将两人厚袍穿好,送回了各自屋内。
第二日一早,谢意轻手轻脚下了榻,将被子掖好,没吵醒那熟睡蛇妖。
刚出了屋门,便见宿野急急赶来。
“公子,主子不见了。”
谢意蹙眉,疾步赶到于淮舟屋内,便见榻上整整齐齐,宿野将枕上留书交给谢意。
‘诺布我带走了,你们先回院中,不必追,不必跟,会寄信回,顾好自己。’
谢意与宿野对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
今日又飘了雪,寒风卷着雪花掠过于府门前,于大少爷逝世之事并未声张。
只是一纸薄薄的书信,倒叫同在京城的游槐红泪偷垂。
约摸着过了七七,一夜间山间梅花在寒风中吐了苞,饱满花苞孕育成熟,就等待近春的绽放。
“咱们一处一处寻么?阿爸。”一个还带着些沙哑幼稚的声音问道。
“只用瞧那些积德福报之家。”一个温和声音耐心的答。
于淮舟一生积德行善,飞花阁中收留的人如今的安定生活,养济院以及景湖镇周围那几个荒村的欣欣向荣,都少不了他的出手帮衬。
他的好笃笃,定是会生在一个福报之家。
景湖镇码头商船出航归航往来不停,黎明黄昏昼夜交替,偏院里花开花败数十余次不止,九里香长成了一大株,香气直往院外钻去。
凉秋过后,气温一夜之间骤降,今日有日光。
蒋霁将主卧内自己和谢意的厚衣服从箱子里翻出,拿到二楼露台上晒太阳,等将几件衣服挂好,看向了客卧。
吱呀~
客房衣柜被打开,蒋霁将其中衣服一股脑儿抱出。
今日送去飞花阁洗洗,再晒晒,自己做完了,先生便不必忧心了。
且他们说不定就快回来了呢?
都已经十四年有余了。
“小鸟儿,到这儿来!”
少年的声音清脆悦耳,从一个镂空雕花红木窗旁传来。
树上的黑百灵偏了偏头,豆大的黑眸将趴在窗上双手撑着自己小下巴的少年吞入其中,少年面上一双狐狸眼弯弯,眸中亮晶晶的。
花了十四年,诺布嗅到魂息,定了方位,殷渔早在一年之前守在了这个少年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