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范阳好好的,与我风牛马不相及,儿子跑到广州来作甚?」杨全盛站起身来,肥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来回踱步,面上露出厌烦之色:「真是可恶!」
「使君!」冯盛低声道:「您还记得前几日长安王侍郎信中提到的那件事情?」
「王侍郎?你是说——」杨全盛拍了一下脑门:「我想起来了,王文佐要给他儿子谋一个交州刺史,难道这么快?我连朝廷的文书都没有接到呀?他人就来了?」
「使君,您忘记了?此人行事一向出人意
料!」冯盛低声道:「若是以常人料之,只怕会出差错!」
「嗯!」杨全盛一屁股坐回胡床上,沉重的身体压得胡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该死,若是真的这样,那岂不是麻烦了。虎父无犬子,有这样的老子,儿子肯定也不好相与。眼下交州又是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发过去!」
「使君,其实照我看这倒也未必是坏事!」冯盛笑道。
「为何这么说?」杨全盛问道。
「使君,您多年宦途,应该很清楚岭南这里与内地不同。其地与长安相距遥远,使发必数月后方到。且五岭之南,人杂夷僚,不知礼义,以富为雄。为守官之人不可以文法拘之,须因地制宜,约之以诚信,示之以恩威,方可粗安。既然河间郡王要让儿子去做交州刺史,不如便让他去做,若是平定乱事,您也有功劳;若是败了,也怪不得您,朝廷那边也有话说!」
听到冯盛这番话,杨全盛不由得点了点头。当时的岭南地区除了自然条件恶劣之外,还居住着大批少数民族。梁侯景之乱后,在岭南颇有威望的陈霸先出兵北征,而当时岭南望族冯氏纠和各部,参与了陈霸先的军队,并为其建立陈朝立下了汗马功劳。而陈朝也投桃报李,对岭南冯氏为首的当地豪族给予了政治上的回报。隋灭陈、唐平定南方时,岭南冯氏为代表的当地豪强基本都对胜利者恭顺,没有坚持抵抗。而隋、唐统治者也承认了岭南豪族的各项政治经济特权:即析其部落,别置羁縻州县。以其首领为刺史,许以世袭。在本地区内有其自***,对唐朝只有「朝贡」及出兵助战的义务——即「贡赋版籍,俱不上户部」。
显然,在岭南地区,像杨全盛这样的流官在治理策略上肯定与内地地区大不一样,那些世代担任羁縻州主官的部落酋长们要钱有钱,要军队有军队,在当地盘根错节,也不懂啥儒家忠义,基本有奶就是娘。如果把中原那一套拿来,恐怕三天两头就会打仗。而唐帝国在岭南当地的军事力量是很有限的,而从中央派兵,一来时间来不及,二来气候地理不合适,从中原派来的军队很容易发生疫病,还没打就死的差不多了。所以岭南这里的守官只来硬的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利用朝廷的声威,分化当地豪族,然后拉一派打一派,对一切不那么严重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换取当地对朝廷名义上的臣服,同时替朝廷获取经济上的利益。
所以,岭南当地的守官要求是很高的:首先要有声威有名望,血统高贵、仪容威严,谈吐不凡,最好祖上还在当地当过大官,有恩于当地——要不然当地的蛮子酋长就会看不起你,一旦轻视,那距离反叛就不远了。
其次,要会弄钱,弄当地的特产,但又不能太贪。自古以来岭南地区都以盛产明珠、大贝、文犀、象牙、玳瑁、沉香等宝物,加上广州又是当时著名的海贸港口。你去岭南当官,就离不开天子的信任和朝中诸位大佬们的支持,不弄些好东西把天子和朝中大佬们哄开心了,这官位恐怕也坐不太稳吧?但捞的太多也不成,毕竟岭南的那些酋长老爷们可不是中原的编户齐民,逼急眼了可是会亮家伙揭竿而起的,那时候你多半要倒霉。
其三、手腕要灵活,懂得审时度势,在岭南当官就算你再怎么威望深重,廉洁如镜,任期中遇到几次民变反乱也是难免的。遇上民变反乱要么镇压,要么安抚,这运用之妙就存乎一心了,否则你再能打,如果只镇压不招安,那结果只能是越打贼人越多,最后力竭而亡,成为失败的案例供后世学习了。
所以像杨全盛这种从长安来的大吏一到岭南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岭南冯、何这样的大姓子弟招来,或者在自己门下当属吏幕僚,或者加以官爵送到长安去。一旦有乱世,这些大族就会派兵相助,这冯盛便是岭南冯氏的子弟,他这样的人提出的建议,杨全盛是不
可能无视的。
「那就见一见吧!」杨全盛收起名刺:「不管来意如何,我们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省的将来话柄落在他爹手上。你去打听一下那厮的住处,老夫登门拜访一趟!」
「使君所言甚是!」冯盛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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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天气变得凉爽起来。须陀站在院子里的橙子树下,仆人从水井里拿出镇凉的瓜果和粥,切好摆放在桌子上,还有干饼、虾酱和鱼汤。他和贺拔云、崇景坐在桌旁,掰了一块饼,在上面涂满虾酱,就着鱼汤吃了起来。
「这虾酱的味道怪怪的!鱼汤也是!」贺拔云尝了一口,抱怨道:「我有些怀念难波京的味增鱼汤和鹿肉饼了!」
「将就些吧!」须陀笑了起来:「我听说交州那边更离不开这虾酱,几乎餐餐都有!你若这里都吃不下,那边更受不了!」
「好吧!」贺拔云强迫自己喝了一大口鱼汤:「对了,你觉得杨刺史接到名刺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