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妻子如此赤裸裸的发言,李治苦笑了一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武后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李弘去世,李贤继位,她还能天子母亲的身份留在权力核心;但假如继位的是李贤或者李旦的某个儿子,那她就只是新天子的祖母了,这隔得可就远多了。
“阿武,我们都已经退位了!”李治叹了口气,劝说道:“如果万一如你所说,继位的是贤儿还是别人,都是你我的子孙,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了,弘儿现在还年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和你都应该走在他的前面,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武后没有说话,但从她的脸色来看,显然她没有把李治的话听进去。与已经心甘情愿过着“退休养老”生活的丈夫不同的是,武后对最高权力的渴望要强烈得多。哪怕是概率微乎其微,她依然渴望着能够重新回到权力的中心,甚至这意味着自己的长子早亡。李治与她夫妻多年,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事已至此,绝非言语能够说动,只能长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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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门。
“三郎!”隔着一层帘幕,李弘的声音有点失真:“你先上来,寡人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臣遵旨!”王文佐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登上乘舆,垂首不语。李弘笑了笑:“今天的事情,寡人知道与你无关,是母亲给你出了个难题,倒是让你为难了!”
王文佐张了张嘴,虽然他知道李弘应该能体谅自己的难处,但听到话真的从李弘口中出来,心中还是一阵莫名的感动——从古至今,身居九五之位的人又有几个能像这样待臣下以至诚,体谅属下难处的呢?自己放下海东的基业不管,在长安这些辛苦操劳,倒也是不枉了。
“三郎,母亲应该很希望寡人早点死吧?”李弘叹了一声,神色平静,目光中却满是悲痛之色。
“并无此事!”王文佐赶忙道:“太上皇后只是对沛王更怜爱些罢了!妇人偏爱幼子,这也常见的很!”
“呵呵,三郎你还是那样,一点也不会安慰人!”李弘笑道:“都说出让寡人立沛王为皇太弟的话了,寡人还能说些什么呢?不过这也不能怪母亲,毕竟当初祸起萧墙,迫使她退位的也是寡人,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不,当初举兵犯阙的是臣下,这怎么能怪陛下!”
“事情不能这么算!”李弘苦笑着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寡人点的头,而且最后坐上宝座的也是寡人,又不是你三郎,怎么算都算不到你的头上。而且当时的情况,如果寡人什么都不做的话,只怕已经被废掉太子之位,被流放到西南瘴气之地去了,哪里能有今日?”
“陛下——,何至于此!”
“三郎,世人都说知子莫过母,其实知母也莫过子,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寡人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真正明白。你还记得当初寡人与你在掖庭宫看到两位姐姐的处境吗?寡人当时还以为那不过是因为两位姐姐的母亲与她是宫中死敌,她深恨其母,所以才殃及女儿。可后来才渐渐明白,那不是的,母亲她看重的是权力,只要谁妨碍了她掌权,她就饶不了谁,无论是谁都一样。我将她赶下宝座,所以她恨我,希望我早死,好腾出大位给沛王,她好插手其中;可如果真的沛王登基了,那时她就会恨沛王了,因为那时候挡她路的就是沛王了!”
“陛下,陛下——”,听到这里,王文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也想不到平日里看上去仁孝过人的李弘竟然对自己母亲看的如此透彻,甚至超过了和武后睡在一张床上的李治。武后还真就是他说的那种人,古人说虎毒不食子,而武后不但食子,还不止一次,以至于搞出了“黄台之瓜”的著名典故。问题是王文佐知道武后不当人是因为他是个穿越者,翻过后世的历史书,李弘是咋看出来的?
“三郎,寡人知道你不相信,不要说你,几个月前这话寡人自己都不会相信!”李弘叹了口气:“但时势变迁,谁又能说得清?今日我没有答应封沛王为皇太弟的事情,其实也是为了他好,他若是真的这样登上大位,反倒是害了他,不如平平安安的做个沛王的好!”
“陛下说的是!”王文佐心悦诚服的答道,与其给武后当政治傀儡,背锅侠,还真不如当一个太平王爷的好。他犹豫了一下:“以微臣所见,陛下如果能早点生下自己的孩子,那就最好了,无论是谁,那时自然没有话说了!”
“是呀!这样的确是最好的!”李弘叹了口气:“有三郎在,寡人也不用担心没有太子少傅了!”说罢,他含笑看着王文佐,显然他这不完全是开玩笑,含有许诺封官的意思。
离开太极宫,已经是很晚了,在卫队的簇拥下,王文佐骑在马上,思绪杂乱。如果说今天武后的表现让他震惊,那李弘的应对则让他即出乎意外,又有几分欣慰。别的东西都是可以教的,但识人和心胸却很难教,天子竟然能摆脱母子亲情的束缚,能够对武后的为人看的如此透彻,这实在是一桩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