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增虽然听不太懂那个唐人军官在喊些什么,但也能猜得出几分来。但他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关心这些了,他的每一分力气都花在移动自己的双脚上了,他低头就能看到那双笨拙而不成形的东西跌跌撞撞地跨过泥雪,他记得靴子是黑色,但冰雪在周围反复融化而又冻结,最后它们成了奇形怪状的雪球,他的腿好似两根冰棍,僵硬无法弯曲。
雪越下越大,积雪很快就漫过了脚踝,他的步伐拖沓而又踉跄,背后的担架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巨大的四足怪物。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再也走不动了,菩萨慈悲,让我躺下来吧!哪怕是死,只要不用再走就行了。虽然积雪覆盖地面,走路也愈发危险,雪下不仅有石块和草根,还有洞窟——土拨鼠最喜欢挖这种洞穴。精疲力竭的人一旦踏入洞穴,很容易会扭伤脚踝,甚至更糟糕。如果自己踏入其中会如何?——旦增不敢细想。
绝望中,旦增又迈出一步。他感觉好像脚下不是泥土,而是棉花团,自己永无止境地坠落,却又碰不到坚硬的地方,只是一直往下,往下。我必须停下来,找个地方躺下,好痛苦啊。我又冷又累,想睡……哪怕在火堆边睡一小会儿,随便吃点什么东西。
但旦增很清楚,如果自己停下来,那就死定了,他没少见过雪地里被冻死人的样子,满脸青紫,面露诡异的笑容,有的甚至扯开外衣。据说人在被冻死前会有一种觉得酷热无比的幻觉。旦增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他也不想体验。
吐出气息,旦增又迈出一步,他现在很庆幸唐人没收了他身上的铁甲,这即减少了负重,又不会失温,更好的是他没有被扒下羊皮袄子和牦牛绒披风,但靴子就没办法了——雪水从破损的地方渗入,然后冻结,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但愿自己能保住脚拇指,这样虽然自己今后无法奔跑,但至少还能行走,没有谁会需要一个无法行走的奴隶的。
突然,旦增脚下被绊了一下,他想要站稳,但整个人像一尊石像般僵硬的倒下,有人在摇动他的肩膀。“起来,”一个声音说,“蠢货,这可不是睡觉的地方,会死的!起来,继续前进!”
“我没睡,只是休息。走开,让我一个人呆着!”旦增道,与其说是说话还不如说是呢喃:“我很好,只想休息休息。”
“起来。”是那个羌人少女的声音,声音沙哑。她出现在山姆上方,披风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不能休息,你会冻死的。”
“别管我!”旦增微笑道:“不,真的,我这样很舒服。你快走吧,我再休息一小会儿,就会赶上去”
“撒谎!”少女的脸颊已经冻的青紫:“你这样只会越躺越没力气,然后就会死掉!”
“怎么回事?”阿克敦从马上跳了下来,他看了看旦增的情况,道:“吐延芒结波,牵匹马过来!”
吐延芒结波应了一声,去找羊皮去了,阿克敦先从马鞍上取下一只葫芦,给旦增灌了两口,然后取出刀子割开旦增的靴子,用先用雪拍打了两下,然后用力搓了起来,错了好一会儿,旦增脚上才有了知觉,只觉得有无数钢针在刺自己的脚,惨叫起来!
“有知觉了就好!”阿克敦笑道,他用一块羊皮包好旦增的脚,又让其上了马,道:“你会骑马吧,到了营地就好了,如果运气不说的话,你的脚应该还能保住!”
在阿克敦的引领下,一行人总算在凌晨前与王朴汇合了,王朴已经建立好了营地,看到阿克敦一行人的狼狈模样,不由得大吃一惊:“你们是怎么搞的,怎么这个样子?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我们追上了那伙吐蕃人,把他们打败了,这些是俘虏和夺回来的羌人!”阿克敦笑道:“只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风雪,没想到这里的天气变化这么快,差点就都交待在路上了!”
“是呀,我也听那些老兵说过松州这边天气不寻常,不过没想到能坏到这个地步!你也是的,遇到天气不对带着我们的人回来就是了,管这些羌人和吐蕃人干嘛?咱们衙前都自己兄弟损失一个都划不来的!”
“大都督新来乍到,对吐蕃人和羌人都不熟悉,如果能够送几十个俘虏去,岂不是正好?”阿克敦笑道:“大都督平日里待我们衙前都如何?不就是这个时候效犬马之劳吗?”
“你说的倒是有理,几日不见,你学问见涨呀!”王朴笑道:“算了,我已经让人烧好姜汤了,先喝碗姜汤,涂点膏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