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鬼室福信的诘问,扶余丰璋顿时哑然,正如鬼室福信所说的,若是依照当时东亚普遍通行的军法,像道琛这样败军之将不但自己要被处死,家属也会受连坐之罪。否则有赏无罚,还怎么治军打仗?如何克敌制胜?
“纵然道琛有罪,赏罚之权也不在左将军手里,大可先将其拿下,再禀明我,再处罪不迟!”
“殿下有所不知,道琛这厮败军之后,唯恐被治罪,便同唐人勾结,以为反逆。我领军到达后拒不开城,还向我军放箭,这才被我麾下勇士斩杀。”说到这里,鬼室福信从部下手中接过一只木盒:“口说无凭,这里是从他住处搜出的与唐人的联络文书信笺,殿下一看就知道!”
扶余丰璋接过木盒,打开随便看了看,他当然知道这些信笺的真实性颇为可疑,但即便是真的也说明不了什么,唐人为了离间拉拢百济各路豪杰,送出去的信笺、招降书、告身文书多如牛毛,复国军中的将领们谁手上没几张?只怕鬼室福信自己屋子里也有,只不过道琛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是没办法替自己辩解的。
“既然是这样,那便免去左将军的擅杀之罪!”扶余丰璋冷哼了一声:“那道琛余部——”
“下官已经安排停当,由家叔暂代指挥。”鬼室福信答道:“若是殿下另有安排——”
“罢了,便照左将军安排的吧!”扶余丰璋心知眼下大局已经在鬼室福信手中,自己手头只有那几千倭兵,其他都已经听命于鬼室福信,这点力量连自保都难,更不要说控制大局了。与其鸡蛋碰石头硬碰硬,不如暂且让一步装糊涂,以待将来的好。
“还有一件事情!”鬼室福信却没有就此罢休:“我进城时听说阿芸被殿下下令囚禁在高塔中,不知是否有此事?”
“啊!”扶余丰璋顿时语塞,他先前得知道琛兵败,鬼室福信出兵之后就知道大事不好,赶忙派人将鬼室芸扣在手中当做人质,却不想道琛这么不中用,被鬼室福信摧枯拉朽一般砍了脑袋,吞并了道琛的军队,原本左右将军相互制衡的局面被彻底打破,这种情况下区区一个人质又有何用?没想到鬼室福信居然立刻还当面提出来了,着实尴尬得很。
“左将军误会了!”扶余丰璋陪笑道:“不是囚禁,而是隐居!阿芸不是有了身孕,喜欢清静吗?高塔之上无人打扰,所以我才请她移居高塔的!”
“是吗?那倒是下臣误会了,还请殿下见谅!”鬼室福信向扶余丰璋拱了拱手:“不过小妹方才告诉我,殿下手下有个叫安培右卫门的倭奴,行事粗鲁,她甚为不喜,让我带此人的首级回去,还请殿下应允!”
“安培右卫门?”扶余丰璋脸色大变:“应该不会吧?这厮平日里行事谦谨的很,怎么会粗鲁呢?”
“哦?这么说来是阿芸冤枉了他?”鬼室福信冷笑道。
扶余丰璋能够感觉到鬼室福信话语后隐藏的锋芒,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冷汗来,原来这个安培右卫门却是有来历的,此人乃是倭人名将安倍比罗夫(即阿倍比罗夫,又名阿倍引田臣)的家臣,而当初扶余丰璋在倭国的妻子也是安培比罗夫的养女,换句话说,扶余丰璋其实是安培氏的女婿,安培氏也是他在倭国的后援。若是他应鬼室芸所请将安培右卫门杀了,在倭国那边的确难以交代。
“看来这位安培右卫门是一位重要人物呀!”鬼室福信突然笑了起来:“让殿下这么为难,满头都是汗水,若是实在为难,那就算了吧!”
扶余丰璋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应承,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能够感觉到鬼室福信笑容下隐藏的杀机,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陷阱。他强笑了一声:“这安培右卫门乃是倭人越国守、后将军安培比罗夫的心爱家臣,的确是位要紧人物。不过既然他对阿芸失礼,自然应当处死。来人,传令给安培右卫门让他自尽,然后取他首级来!”
“多谢殿下成全!”鬼室福信躬身行礼,几分钟后,侍卫送来了安培右卫门的首级,鬼室福信将首级交给身旁的侍卫,沉声道:“殿下,下臣有兄弟十二人,但一母同胞的却只有阿芸一个,家母临死前抓住下臣的手叮嘱,一定要好好照顾阿芸,让她一世平安喜乐。下臣以为殿下乃是天下英杰,所以才觍颜与殿下联姻,希望殿下莫要让下臣百年之后无颜去见家母!”
柴川栅。
“刘都护让我们回泗沘?”王文佐盯着正据案大嚼的贺拔雍,沉声问道。
“嗯!”贺拔雍一边吐出口中的鸡骨头,一边连连点头:“越快越好,三郎,你这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有鱼、有鸡、还有鸡蛋,在泗沘城要想吃肉,只有冒着被伏击的危险出城自己打猎,拿命换。否则只有老鼠!不对,眼下就连老鼠都快没了,我临走前一只新鲜老鼠要卖六七个‘肉好’呢!”
“泗沘城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王文佐吓了一跳:“不是来了援兵,还打了大胜仗,斩首万余级吗?”
“殿下!”鬼室福信冷声道:“中国《司马法》有云:败军者死,故赵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将者,军破于外,而家受罪于内也。自命将征行,但赏功而不罚罪,非国典也。其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右将军领数万之军,屯守咽喉之地,夹河为营,高沟深垒,以为稳固不破。而唐人一战破江右营,再战破江左营,诸军皆溃,漂尸满江,弃甲山积,万余健儿抛尸荒野,复国之功毁于一旦,若是不将其处死,福信不知将何以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