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望轻声道：“但他们挣不到钱。”

“是的，那是雨雾区，贫民们就算拼了命干活，也攒不到任何钱，根本不可能进入城市。不过转机很快就到了，有一天，他们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自称是星探，他看中了沈伊然的歌声，说只要和他的雇主签订合约，就带她去不夜城出道。沈伊然不愿意与阮之澄分开，提出要求要阮之澄陪着自己，那名星探同意了。从此他们便离开雨雾区，怀揣着美好的期望，成为了不夜城的黑户。”

“黑户？”谢炘一惊。

徐宜悯依旧声线平平，只是捧着杯子的手指指腹渐渐发白：“谁也想不到，那是他们噩梦的开始。他们签订的契约充满了隐藏的霸王条款，几乎是卖身契。而雇佣他们的人，是我的姑姑，徐泉，她的艺名……叫清泉。”

谢炘眉头紧皱，思索道：“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不夜城的清泉，她以前很红。”

“徐泉没有任何歌唱天赋，她不会唱歌，但家族已经舍弃了她，她必须成为明星，这是徐家建立XA娱乐集团的重要底线——最当红的明星只能是徐家的人。而被驱逐出继承者候选位置的后代由此就只有出道一条路。”

寻望了然道：“所以，他们就为她找了一个替唱。”

“沈伊然的出现是个巨大的惊喜。”徐宜悯微微颔首“一个天生的歌手，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就算马上消失也无人在意的贫民窟少女，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他们用合约恐吓了沈伊然，同时阮之澄也成为了人质，如果沈伊然不听从他们的话，阮之澄就会遭遇生命威胁。面对一个势力遍布大陆的庞然大物，两个雨雾区的‘蝼蚁’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咬着牙顺从了。”

“这一顺从就是近十年。清泉成为了天才歌手，不夜城最炙手可热的明星，谁也不知道，每场演出的后台，都有一个麻木的影子。她用自己的歌喉，塑造了一个充满血泪的幻影。清泉赚了数不清的钱，可留给他们两人的，只有从始至终的贫穷和蔑视。沈伊然为了成为影子，不能拥有自己的姓名、身份，或者说，她必须成为不存在的人，就连清泉也只称呼她为‘那个人’。在醉生梦死的不夜城生活了这么久，她没有出过一次门，因为她不能被外人看见，除却演出，她都只能住在她的狭小房间里，为清泉写歌。沈伊然好几次痛苦得想自杀，都被阮之澄拦下了。好在，在最绝望的时候，他们认识了一个善良的女人。”

徐宜悯的睫毛颤抖着，她喝了一口茶，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她叫安蝶……我的母亲。她那时才嫁入徐家不久，被清泉的歌声深深吸引，所有演出场场不落。在一次进到后台时，她无意间撞见了影子的秘密。她很震惊，也很愤怒。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她只是一个被我父亲爱上的平民，整个徐家，没有人看得起她。从那之后，她买通了徐泉的经纪人，常常去后台找沈伊然，她们渐渐成为了至交好友。母亲想把她救出去，想到得了一场大病。后来，阮之澄在闻到母亲身上的药味时，想到一个办法，他想借母亲的关系，让沈伊然假死，从此脱身，他们俩回到雨雾区好好度过余生。”

“母亲赞同了这个计划，她托关系到荆家的医院，弄到了一种能让人暂时停止心跳的麻醉药。药物到手的第二天，就是清泉的大型演唱会。沈伊然在演唱会开始前吃下了药，顺利‘死亡’，得知消息的经纪人和徐泉吓了一大跳，因为是假唱的缘故，他们没请审判官，而是紧急停止了演唱会，想私自处理了沈伊然的尸体。混乱中，母亲用‘钟声’把看守尸体的人引走，将沈伊然偷运了出去。”

“脱离计划的是，阮之澄并没有跟着离开，他竟然趁乱走上了舞台，抢下话筒，告诉了在场所有人徐泉歌声的真相。他们这时候才知道，他其实是骗沈伊然的，阮之澄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打算，他平生唯一希望的事就是，让沈伊然的歌声被大众所听见。刚说出真相的他被立即拿下，徐泉想杀了他，却反被阮之澄杀害。那天之后，再没有人见过阮之澄。”

寻望沉吟片刻，说道：“他当时还是普通人，不可能杀害一个世家大族的女儿。她身边理应有保镖。”

“没错，后来我们查到，其实是其他公司雇佣了雾猎者借刀杀人，他们恨徐泉抢夺了太多资源，才想出这个办法。用阮之澄的名头杀了徐泉后，他们就把他丢出了不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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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泉一直没有暴露身份，对吗？”

徐宜悯轻轻点头：“她毕竟是用的影子来假唱，家主给她的身份是平民，如果直到她退隐那天，假唱的事实都没被揭露，届时才会宣布她是徐家的孩子。这样就算中途她出了意外，也和徐家没关系。”

“而如果影子的事被隐瞒到最后，她也能带给徐家无与伦比的名声。徐家的天才歌手隐姓埋名出道，没有借助家族的力量量……甚至作为‘平民’的她，还能带给很多普通人梦想。可惜他们没想到，这也成为了其他娱乐公司敢针对她的理由。”寻望冷冷道。

徐宜悯叹了一声，将茶饮尽，接着说道：“被母亲救出来后，沈伊然得知阮之澄在亡命天涯，便恢复自己的姓名，在母亲的帮助下改换身份，成为了一名流浪歌手。她不知道阮之澄在哪，所以她一直留在不夜城，让阮之澄能找到自己。世殊世异，她在各个酒吧和街头演唱，渐渐开启了歌唱者的晋升路线，成为了超凡者。她也终于收到了阮之澄的信。”

“阮之澄告诉她，他想自己成长起来，直到成为A级超凡者，能够保护她后，再来与她见面。为了早日相会，沈伊然开始帮他寻找晋升的方法，两人靠着信件沟通，一晃就是二十年。”

谢炘此时疑惑道：“你的姑姑就这么死了，你的母亲没有被牵连吗？”

徐宜悯睫毛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瞬，她摇摇头，道：“徐泉死了，家主自然大怒，追查后发现是母亲帮助了凶手，于是便把她逐出了徐家。而我的父亲……徐时敏依旧保持和她的私会。这个自私的人渣，哄骗母亲，说只要她生了孩子，家主就会心软，接她回家。结果她生了两个孩子，都没能回去，反而孩子还被抢走，带去了徐家，她被彻底抛弃了。她这才知道，徐家只是想要她的血脉。徐时敏从没爱过她。”

“……血脉。”寻望面色渐渐肃然起来，他想起了老师提过的“故人之子”，又想起徐宜悯提到的安蝶使用了钟声，心头一震“你是说，敲钟人。”

“嗯。母亲是噩梦师兄的孩子。噩梦作为半神，让敲钟人名声大噪。而敲钟人的门槛太高，绝大多数人压根接触不到他们。这时徐时敏偶然认识了母亲，徐家便想尽手段将她骗到徐家，希望她生下能听到钟声的孩子。可惜，我和哥哥都没有这个天赋。”

寻望眯了眯眼：“所以，作为惩罚，你和你的哥哥被安排退出继承者之战，成为了明星。”

“他们发现我和哥哥很会唱歌，就顺势这样安排了。我们被接回徐家后，母亲虽然无法和我们见面，但她也一直在想办法和我们取得联络。她得知我的天赋，于是便拜托了沈伊然成为我的老师，带我走上‘歌唱者’的晋升之路。

“但即使成为了超凡者，我的地位也没有变。我和徐泉一样，是徐家的招牌。我和哥哥，永远不能离开不夜城。这个城市就是我们的囚笼。母亲一个人住在外面，孤苦伶仃，又知晓我们的处境，心结难愈，一直断断续续地生病，在我十五岁生日那天，郁郁而终了。”

“老师从此代替母亲，守护在我身边，她认为是她害死了母亲。在我心里，老师就像我的另一个妈妈。”

“三十年前，沈伊然和阮之澄是一对雨雾区的青梅竹马。”徐宜悯双手捧着热茶，眸光垂下，语气轻柔而缓慢，如一缕被微风吹散的雾“他们在贫民窟出生与长大，梦想着有一天，能走到城市，见识更宽广的世界。沈伊然是个极具天赋的歌者，她的歌声充满力量，如果你们听过的话……那就像大自然最声势浩大的回响，只要她一开口，所有听众都会不由自主地落泪。所以当时也才十四岁的阮之澄向她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带着她去不夜城，成为家喻户晓的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