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一脚踹开门,只见圣僧颤巍巍地站在凳子上,头已经伸进了布带拧成的绳套里,哐当一声蹬倒了凳子。
容三快步上前将他抱着举起,圣僧激烈挣扎,“让我死,让我死……太痛苦了,我不知道没有了芙蓉膏,发瘾这么痛苦。”
“你知道,你一定亲眼目睹过,所以你用芙蓉膏引诱控制村民,我甚至可以大胆假设,从前的村民根本不知道阿芙蓉为何物,是因为你,他们才接触到这妖物。”
圣僧狂笑,涕泪交加,“是啊,是我传播的,师父说不能往外散,可我太痛了,不靠芙蓉膏麻痹自己,我根本撑不下去,我就像师父那样,起初只给自己用一点点……”
容棠趁着他眼神涣散,心神不守的瞬间,对他施了催眠术,圣僧陷入回忆,给他们讲述了一个更久远,也更悲惨的故事。
他原本是清河崔氏嫡公子,名叫崔行舟,自小热爱佛学,精研佛教各个宗门法旨,结果越学越迷糊,分不清何为正法,何为偏门。
他求教了附近普济寺的一位师父,师父告诉他,流传于世的八大宗门都是正法,只是个人领悟力不同,有些人修着修着走了偏门,宗内出现了看似邪法的法门。为了让他搞清楚不至于走了歪路,师父带着他周游名山大川,拜访各名山名寺,与各宗门交流辩论,唯一没到过的寺院是藏地密宗。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路途遥远,山高水恶,他们一老一少去不了。
那一年他十二岁,师父对他说,想带他过江去找慧慈大师,那是这世上佛法最深的神僧,他知道有一条隐秘通道能避开官兵过去。
于是他们从普济寺出发,辗转数千里来到北越大西南最偏远的州府,遇到了渡江逃难而来南地流民,竟不想,落入了无间地狱。
“我们被裹挟着进了观音村,起初他们对我们还算礼遇,师父懂些医理,会采药,能给村民治病。村民放他出去采药,又怕他跑了,就把我拴起来看住。师父怕我出事,总是在他们规定的时间回到村里。
阿芙蓉花是师父采药时自深山里采到的,他说这株花有毒,但小心使用,也能当药材用,减缓身体的痛苦。我知道师父一直有肝痛病,那一次他用阿芙蓉果实提炼的芙蓉膏为自己止了疼,并且在屋子后面种了一小片,还说苗和叶是可以吃的,如果我很饿的时候,吃一点饿不死,也不会中毒。
山外边兵灾旱灾不断,村民不愿意出去,就在这里安了家,他们奉师父为圣僧,为他们祈福。真是讽刺,有谁是用这种方法逼迫一个出家人为他们祈福的?何况师父说过,他只是一个普通僧人,自己尚且无力自保,又有什么能力保佑他人?但村民不听。
后面日子越来越难过,村民开始成群结队出山打劫别的逃难人,起初劫财劫物,后来连人也不放过……师父心力交瘁,他的病也越来越严重,终于有一天,他对村民说,他要飞升极乐世界了,新的圣僧是我,让村民像尊敬他一样尊敬我。当晚,他甚至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就被村民……”
崔行舟说到此处,抚摸着白瓷罐,沙哑道:“罐子里没有骨灰,是那几年师父剃掉的头发烧成的灰。那一年我十四岁,长成了一个少年,师父以为我也可以去采药,可以趁着采药逃走……我逃过几次,但我不识路,又被他们追回来了。他们怕我再跑,就用铁链子把我锁住,那一年,我十六岁。”
崔行舟的身体控制不住的抖起来,或许对他来说,十六岁以后,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他们说,圣僧是神圣的出家人,不需要性别,对我施了宫刑,我很痛,很痛,不得以,我第一次用了芙蓉膏,这真是好东西,它让我减缓了痛苦,在绝望中有了美好的体验,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有村民生病受伤,我也用芙蓉膏给他们减缓痛苦,村民们欣喜若狂,自此承包了种植阿芙蓉,采摘果实的所有活。嫩苗和叶子他们当做菜吃,竟然也度过了一次又一次将要饿死的时刻。但人心是贪婪的,他们虽然不常出去劫掠了,对于误闯进来的人还是痛下杀手。我曾经寄希望于过路的人能把我救出火海,但他们进入观音村后,无一例外被村民引诱沾了芙蓉膏,有人因此丧了命,也有人彻底融入观音村,成为恶魔一员。”
容棠问道:“白鹿呢?白鹿是怎么回事?它不是你养的吗?不是你用来吸引外面的人入谷,被观音村村民宰杀的吗?”
崔行舟惨然一笑,“白鹿是我养的,我起初只想吸引人来救我,但没有人能救我,村民反而发现,只要把白鹿割伤,造成它受伤跑不快的假像,没有人会放弃追逐它,把它变成肚里的食物,最终因为贪心,变成别人肚里的食物。”
“你在利用它,所有人都在利用它,但你从来没有想过,白鹿知道一个逃出去的路,它也在想办法救你。崔行舟,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信佛,还是仅仅把佛当成一门学问。当你哄骗村民,让他们供奉圣童给你的时候,你的心就是恶魔。因为你明知道这是一个悖论,你让他们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或东西供奉给佛,什么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当然是他们自己的性命。没有了会把自己的命供奉出去,他们供奉出去的,也并不是他们所爱的,根本没有人能脱离苦海。”
崔行舟大笑,是报复的快感,“是,没有人能解脱,都要在炼狱里永世徘徊。你不要觉得被供奉了就是可怜,她们只痛苦一下下,活着的才永远没有希望。你说我不信佛,你又相信吗?你口口声声说是慧慈大师俗世血脉,占有了他的佛珠,你就信佛了吗?”
容棠平静道:“我从来不信佛,我只相信我自己。”
容棠一脚踹开门,只见圣僧颤巍巍地站在凳子上,头已经伸进了布带拧成的绳套里,哐当一声蹬倒了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