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匪盗贼寇’,怎么也剿灭不干净,反倒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了…….”刘明承回忆起那个求死的少年,心头不由的微微一颤,他多年征战也没有过的一种恐惧感直冲头顶。
前头领路的住持法师听到刘明承的嘟哝声,却没听清刘明承说了些什么,转过身来看向刘明承,见他面色难看、目光闪烁,双手合十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迷茫前路,才来问佛求解、拜会故人,但容老僧多一句嘴,自古修行不在外物,皆在个人,佛在本心,前路如何,亦在本心。”
“谢住持大师指点……”刘明承也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跟着住持法师来到后院,这后院开辟成了一片片田地,几个老僧正领着一群孤儿在田地里忙活着,每个人都是一身补丁摞着补丁的粗布衣,看在刘明承的眼中,却比吴王宫殿里的织金屏风还要斑斓多彩。
住持法师上前去跟一个弯着腰清理着杂草的老僧说了几句,那老僧直起身子,转过身来看着刘明承,笑道:“少侯爷,自石含山分家之后,咱们是许久不见了,怎么今日有空来这寺中找老僧?”
这老僧自然就是二十八寨分家后隐居在清源寺里的老和尚,刘明承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面容变得有些苍老,皮肤上爬了些老年斑,但却精神奕奕、腰板笔直,老和尚是自觉时日不多,所以回清源寺等着圆寂,但刘明承看他这副模样,指不定还得活个好几年。
“都是二十八寨的故交,老和尚当年教我读书写字,也算是我的师傅,怎么能不来看望?”刘明承微笑着行了一礼:“我部驻屯衡州府,我自然是要抽空来看看您的,老寨主……这段时间身子不好,不然也是要一起来的。”
“你们驻屯衡州有一段时间了,二十八寨里的弟兄,有一些早就来看过老僧了的……”老和尚呵呵一笑,将手里的农具交给一旁的几个孤儿,走到田埂上,一边扯了块破布擦着脚上的泥,一边聊天似的说道:“老山西那家伙,六七十岁的人了,按道理来说身子确实是该不好了,但下了山后征战沙场还是好好的,回了衡州坐在大宅高屋之中,反倒是日日缠绵床榻了……”
“人啊,就是不能安逸,一安逸下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病都冒出来了。”
刘明承帮着老和尚提来草鞋袜子等物,也如聊天一般的说道:“老和尚说的没错,听说王爷自松滋返回衡州之后,身子也渐渐的不好了,这段时间开朝议事都少了,听说明年的春祭大典都不准备亲自主祭,而是准备招在云南坐镇的王太孙来衡州主祭。”
“若只是祭天大典,也不一定要主君亲自去,历朝历代择选宗室或大臣代祭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老和尚一听就懂,一边穿着鞋袜,一边说道:“吴三桂没必要把王太孙千里迢迢招来衡州,招王太孙来,必然是有其他要紧的大事!”
老和尚站起身来,转身看向刘明承,眯着眼猜测道:“吴三桂…….这是要交代后事了?亦或者他是准备正式称帝?”
“老和尚,您在这寺庙之中,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局面……”刘明承扶着老和尚向一旁的僧房走去:“红营肆虐各地,搞得江西、福建、湖北等地一片焦土,满清已是焦头烂额,加之郑家在福建反攻,大败清军,清廷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周王,所以暗中派了使节来和周王谈判,周王殿下……心中却是残存着重投清廷的心思。”
“所以周王殿下不可能在此时称帝的,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称了皇帝,可就彻底和满清撕破了脸,满清再怎么腾不出手,也不会容忍另一个皇帝存在于这中土大陆之上的。”
“世事难料,谁说得准?吴三桂一贯是只要自己过得好,哪会在乎他人?说不准他要临死过把皇帝瘾呢?”老和尚呵呵笑着,吩咐小沙弥去取些茶叶煮茶:“不是称帝,就是身子不行了,吴三桂身子不行,对各方的控制和平衡必然会力不从心,吴军内部斗争必然会激烈起来,更别说吴三桂万一撒手人寰…….短期内又没有满清的威胁,亲党和外姓,必然会闹成一团。”
老和尚铺着蒲团,意味深长的看了刘明承一眼:“所以……少侯爷是不知该何去何从,才来拜会老僧的,到底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刘明承没有否认,眼中的疑惑和迷茫怎么也压不住:“老和尚,您说……我该怎么办?”
“这种决定道路的答案,是要你自己去找的,别人帮不了你……”老和尚却摇了摇头:“少侯爷,你知道老僧当初为何会为了侯少爷跟老寨主拔刀子吗?”
“老僧确实看重他,但一开始并没有看重到为了他不惜和自家兄弟火并的程度,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决心的呢?是他在永新县中力劝老山西的那时候,老僧发现他本心之中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愿意为之付出性命,这样的人,才值得老僧舍命去看顾!”
“本心……”刘明承默然一阵,眼中的迷茫之色一点未散,反倒更加浓烈:“当初在吉安之时,侯少爷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说我所做的所有选择,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本心之中,我到底是什么样的选择?我……竟找不到答案……”
“你其实已经找到了答案……”老和尚淡淡的笑着:“你跟老僧聊的这些事,老僧躲在这破庙之中,大半只能靠猜,总不会比老山西那个伯爷了解的更加清楚,可你却来找了老僧……是因为你知道老山西给你的答案是什么,但那个答案你不想要,所以干脆不去问。”
“老寨主……二十八寨那么多弟兄和家眷,日后是要我担着责任的…….”刘明承盯着茶壶里渐渐升起的热气,自言自语着:“可我……只想抗清!”
“所以这‘匪盗贼寇’,怎么也剿灭不干净,反倒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了…….”刘明承回忆起那个求死的少年,心头不由的微微一颤,他多年征战也没有过的一种恐惧感直冲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