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只蜻蜓成群结伴躲在池塘里的莲叶下,一对燕子张开翅膀滑过房檐回到筑巢里。燕子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一截卡在燕子巢穴的小小树枝被踢出了窝。眼看着,小小树枝就要掉进火炉里。
她伸手一接,发现生灵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小火温吞,药壶边缘滋滋的声音不停,药汤差不多熬好了。
蒋术奇穿过游廊缓缓走来。他身形颀长,举止优雅,一身白衣青衫,绣着几根清冷的墨竹,儒雅悠然。他看到云漠光俏丽的身影,脸色微红。而云漠光想到他的心意,竟也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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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还没煎好,你怎么来了?”
“想起你喜欢雨天,索性陪你煮茶听雨,体会江南。”
云漠光有些感动,微微笑道:“多谢你。”
“最后一次在梧桐谷为我煎药,总要有个仪式,不能怠慢。”蒋术奇平静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愿。
与梧桐谷阔别在即,云漠光的胸口猛地一沉,“好。”她真的不喜欢离别的滋味。
蒋术奇从陶罐中取出一颗青白色团茶,团子散发着自然清甜的茶香。将小香炉放在茶桌上,将团茶先行炙烤,香气更甚,而后用净纸密裹团茶将其捣碎,细细碾罗。再从食龛内取出两只黄玉茶盏,将预备好一壶清泉热水,往茶盏内依次投茶注水,甚为讲究。
云漠光轻啄一口,叹道:“早知你技艺如此纯熟,我哪里还用去郭四郎茶坊买茶喝?”
“经常去吗?”
“那倒不用,也就每逢初一十五,郭四郎茶坊会请赶趁人来变戏法耍杂技,有意思地很,我定会造访。”
“明日正好是初一,你要是感兴趣,不如去樊楼走一圈。”杭州的樊楼虽不及京师,可杭州酒肆之甲还得论它。樊楼一点栀子灯,吃酒听曲的人便聚了来,不下数百,壮观热闹。”
茶香沁人,云漠光身心随之松快,“我是一直想去,但樊楼价格昂贵,消费一回跟掉块肉一样心疼。其实远远地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曲调,也不差什么。”
“想去便不要犹豫,否则日后离开了杭州,便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把该经历的都经历一次,才不枉此行。”
“好,那明晚未时,不准迟到。”
云漠光的目光轻轻地落到院中的芭蕉叶上,突然问道:“额济纳,在遥远的西夏国的北边,与辽国接壤,你可听说过?”此刻的她半仰着头、半咪着眼,睫毛长而微卷,眼尾柔美上扬,鼻尖精致秀挺,额间的垂坠,繁复的编发,一袭红衫蓝裙,周身游牧之美,令蒋术奇移不开眼睛。
蒋术奇心跳加快,“是你的家乡?”
“没错。那里水草丰美、湖泊交错,天宽地阔,有广袤的戈壁,成片的胡杨,高耸的佛塔,壮美的城堡,跟江南的景致完全不同。”云漠光兴奋的描述里隐藏着一份浅吟的忧伤。
一番话令蒋术奇生出对额济纳的向往,“漠光,你想回家了,对吗?”
撇去厚厚的药渣,药汁浓缩成黑乎乎的一小碗。她小心翼翼地端起药递给他,蒋术奇立即接过,而后立即将煮好的茶端到她面前,两人相视一笑。
“术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学的不是医术,是毒理。许是来了中原,毒这个字就变得难以启齿,仿佛说出这个字,便与十恶不赦的闻空阁有了关系。但隐瞒终究是不对的,尤其是对你。”
“江湖人的心眼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所以宽容也多,偏见也不少。人心分正邪,但技能不分。”今日的平静连蒋术奇自己都不曾料到,照理来说,他本是杭州城里最痛恨毒物的人。可云漠光就站在他的一臂之外,露出晨曦般干净的面孔,令他无法去质疑这肉眼可见的美好。
“我自己什么都不怕,只是中原的规矩多,不想给你招惹麻烦,这样我才走得安心。”
“你真的要走?”他轻尝一口药汤,真的很苦。
“中原有句古话,父母在,不远游。我离家很久了,真的真的很想念他们。我总是问天空、问江河、问明月,他们过得还好吗?久而久之就在心里掏了一个洞出来。”
蒋术奇将药一口喝光,苦涩之味浸入胸膛,盯她看了许久,强硬的牵起她的手,“你跟我来。”
“去哪里?”云漠光的手被他紧紧握着。
“到了就知道了。”蒋术奇拉着她朝后山走去。
在云漠光的记忆里,山后面是一整片树林。而就在这片树林里,蒋术奇为她开辟了一片空地,空地上赫然扎起了一个偌大的圆顶羊皮帐篷。
“进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