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发动的那一次夺权行动,看似偶然,实则是必然。而那些贵族,还有科学委员会对你的掣肘,也并非无端放矢。”
“他们需要战争继续延续下去,来牵扯你的精力,保护他们的利益不会再被你的政治扩张所侵吞。甚至于,直接趁虚而入,夺取你手中的政治资源或是经济产业。像伊莱克这些变态科学家们,更是希望战争一直进行下去——毕竟战争给予皇室的压力越大,他们就能从皇室那里,得到越多的科研注资。”
“你所遭遇的一切挫折,看似是所谓命运的偏爱,实则只是你无法掌控的现实。而这一切,也恰恰证明了帝国的腐坏,昭示了其必然灭亡的结局——这个国家的实权阶级,拥有着可笑且盲目的傲慢与自负。”
“在国家的生死存亡之际,依然无法团结,相互掣肘,单纯地只考虑自己的利益,将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剥离开来。这样的国家,又岂能不灭亡?像你这样清醒的只是少数人,单凭你们,又能改变什么?”
“是啊,傲慢与自负,不仅仅是勒迪尼斯的统治阶层,它的人民也同样的傲慢与自负。因为强大,就对帝国的一切盲目乐观,直到现在,绝大部分民众都依然相信帝国最终可以反败为胜,灭亡奥斯维玛与维罗格尼。”
“然而讽刺的是,即便帝国底层的人民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支配,每年因为各种生化实验死亡的平民数不胜数。但只要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帝国人依然愚蠢地认为这是应该的,是所谓‘科学的必要牺牲’,是帝国维持强大的仰仗。连民族的心智都无法觉醒的国家,又有什么资格谈未来?”
艾丽丝毫不留情地批判了德雷克的所谓命运之说。
无论是艾丽丝还是加百列,他们都是绝对的无神论者,对所谓命运之说嗤之以鼻。尤其是艾丽丝,在她看来,只有无能狂怒之人才会言出所谓命运之说。所谓运气,不过只是自己无力掌控的现实和因果罢了。
她突然生出了一丝恶趣味。
艾丽丝关闭了自己的声呐感应系统以及热感应系统,仅仅保留了最基础的视觉和听觉感知。
小主,
‘来吧,德雷克,既然你与我言及所谓命运,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小小的可能,看看你的亲卫们能否赶在我杀死你之前找到这个地方,并破门而入。若是他们能做到这一步,我不介意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当然,代价就是,你不可能再有机会去领导你的士兵,而那些来救你的人,也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一次‘命运’的交易,你会有这个运气吗?德雷克。’
德雷克长叹口气,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他也不是信命之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在明知帝国病入膏肓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向现实发起撞击,最终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
但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为了这个国家,他付出太多,个人的心力都是无关紧要。最让他意难平的,是与他一同奋斗的,已经付出了生命代价的那些同胞。
幽灵特战营,一千三百余人编制的部队,其中约九成的士兵,都是德雷克曾经以家族名义,亲手创办的救济院,所收养的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加瑟利斯山一役后,除了少数呆在自己身边,以亲卫身份保护自己的幽灵队员以外,整个特战营,已经是全军覆没了。
自己的孩子们···几乎都死了···
还有自己麾下那些追随者——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的将士、死于那次大政变的治政精英。他们为这个国家付出了一切,但最终都没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回报,甚至连他们深爱的国家都没能保住。
他只觉得凄凉。
德雷克原本高昂的头颅此刻却一直低着,往日里的威严气质荡然无存。此时此刻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迟暮老人的模样。
看到这样的德雷克,不自觉的,艾丽丝的内心,又心软了几分。
不论是加百列,还是德雷克,这场战争,他们都付出了太多,却又收获太少。
艾丽丝伸手拉过小菲茨,捉起她的小手,向德雷克轻声问道:“现在,来和我谈个交易吧?”
德雷克看向艾丽丝,看向自己的女儿,眼中闪过一次慈爱与懊悔,却又倔强地转过头去,故作冰冷地说道:“若是想让我为了我的家人出卖我的国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艾丽丝。”
“我没有让你背叛勒迪尼斯,德雷克。我只是在想,你的一生,都在为你的国家付出,临到终了,你是否该放下那些执念,回到你小小的家庭中,好好陪陪你的家人们,为她们付出呢?”
艾丽丝揉着小菲茨的碎发,目光中难得带上了一丝怜爱。
“我会伪造将你们一家杀死并焚毁尸体的现场,而你们,自此隐姓埋名,前往勒迪尼斯以外的地方,重新生活,如何?”
“我只需要作为帝国军队指挥的‘雄鹰’——德雷克·西蒙斯死去,剩下的,我不是很在乎。”
德雷克抬头看向艾丽丝,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艾丽丝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道:“你说的没错,德雷克,不论是对于奥斯维玛,还是对于盟军部队,我都没什么归宿感,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个‘外人’罢了。瓦解帝国的愿望,不管是过去的加百列,还是现在的我,更多的,也只是出于憎恨,而非什么家国大义。”
“但对于我的熟人们来说,我倒是更愿意看着他们活着,活在自己的‘家庭’当中。”
“我或许对你有一些厌恶,德雷克,但还不至于到非要致你于死地的程度。你也算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熟人,只要你愿意放弃你那不切实际的的执念,只是单纯地去做一个好父亲,我可以放你一命。”
德雷克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低头向自己的小女儿看去,又看到了女儿期盼的眼神,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恳求之意。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内心。
他别过头去,眼角含泪,许久都难以给出自己的回答。
“你先出去吧,小丫头。”
或许是觉得小菲茨呆在这里,实在是太过于干扰德雷克的个人决定,艾丽丝轻轻敲了敲这个孩子的脑袋,示意她离开。
虽然心中带着不舍,但出于对艾丽丝的畏惧,小菲茨还是抿着嘴,慢慢地走向门口。
“爸爸,我虽然还年轻,但我想告诉你,不论你做什么决定,作为你的女儿,我都支持你。”
丢下这么一句话,小菲茨就哭着跑了出去。
德雷克的情绪也随之崩溃,低沉的呜咽声从德雷克的嘴中断断续续地传出,他苍老褶皱的眼角留下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滴落在地上。
大约哭了两分多钟,这名老人才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止住了自己的泪水。
他抹去眼中的浑浊,抬起头来,看向艾丽丝,颤声问道:
“我不能理解,加百列。”
“······”
“我去过佛罗伦萨公墓了,德雷克。”
“玛莉亚,克洛克,阿兰娜,还有沃菲尔德···感谢你,让他们的遗体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得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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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机会,是你自己挣来的,德雷克,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把握它。”
听闻此言,德雷克呆愣了许久。
但最终,他依然缓缓地摇了摇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的一生,绝大部分的时间,都与权力作伴。”
“不论是作为西蒙斯家族的家主,还是勒迪尼斯帝国的将军乃至元帅。我所掌握的权力,往小了说,可以影响整个国家的社会安定,往大了说,整个国家的倾覆,都只在我的一念之间。”
“但我没有因为身居高位就志得意满,相反,我从来不觉得权力只是单纯的权力。它更是一种义务,一种负担,我所拥有的权力越大,我所背负的责任也就越大。”
“我要为很多人负责,不仅仅是我的家人,我的家族,还有我的追随者们,甚至是整个民族、整个国家。”
“身为领袖,我做了太多不可饶恕之事···哪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着想,都改变不了,我所行之事的性质。”
“罪孽就是罪孽,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改变它本身的性质。”
“为了夺权,我迫害过许多忠君爱国的忠良之士,也因此牵连过很多的平民百姓···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
“先人曾说,身居高位者,不仅要有才能与决断,更重要的,是要有淡薄的道德观念。”
“但我不这么认为,我始终坚信,对于一个领导者而言,‘清醒’才是最重要的。”
“自欺欺人式的‘淡薄道德’,是无法让我,完整地窥视社会文化当中的伦理道德,通晓人心善恶的。更别说,人类社会之所以诞生出道德文明,本就是因为这些东西对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有利。我又岂能为了逃避区区罪责,而开始混淆黑白,轻贱道义呢?”
“只有足够清醒,才能让我清晰地鉴别忠良与奸邪,区分黑白与善恶,通晓利益与矛盾的纠葛。在一片混沌当中,摸索出那条‘唯一’的道路来。”
“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可笑,但我,也有我自己的道德底线啊···”
“是的,我的个人底线,已经被我自己打破过不止一次了。因为我身上承担的责任要求我这么做,我便做了。只是这不代表着,我就要因此去修改它,即便它看上去已经千疮百孔,可笑至极。”
“它必须在它原来的位置上,被钉的死死的。”
“为了所谓的‘大义’,我几乎一生都在做各种各样的违心决定。战争、杀戮、夺权、争利、政治迫害···我为了这个国家,已经将自己的个人情感与道德尊严践踏的太多了,加百列。”
“我不想又一次,为了我的家人们,再次将我的个人情感与尊严,踩在脚底···”
听到这里,艾丽丝皱起眉头,眼中露出一丝厌恶感,冷冰冰地说道:“你应该知道,你过去所作的‘让步’,都是为了勒迪尼斯,从来不是为了她们。你愿意为了国家一次次地践踏你的道德底线,却不愿意为了她们,做哪怕一次让步?”